第20頁 文 / 夏霓
「可是,當時掉出來的玉牌只單刻一個『傅』字,玉牌背後才是先生說的龍鳳紋樣。」他轉了玉牌,將真相亮在眼前,戚墨的謊言不攻自破。「這與眼力好不好無關,而是先生本來就知道這玉牌的樣式,才會脫口說出那樣的話。」
「你這小子,機警得令人討厭。」戚墨嘟嚷了句,後悔自己的失言。
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人,不像寶寶那樣單純好騙,隨便唬個幾句話就信得徹頭徹尾。戚墨原想騙他,但說了一個謊,勢必得用更多謊來圓這個謊。
「我當作先生所言是誇獎。」傅玄溟靜候他的說明,一解心中多年的困惑。
「你說這玉牌小時就隨身攜帶,誰給的?」
「將我養大的人。」他說得極為簡單,但實則不然。
這些年來,他根本不像個被人養大的人,或許做畜牲都比他輕鬆。至少,牲口只管吃飽睡足,肥了讓主子宰了貢獻己生,死了又重新投胎一回。而不是像他,這些年都在刀口上過日。
「你認為自己和這傅姓有何等牽連?」
「我父親姓傅。」可惜養他的,卻是震王。與其說是養他,不如說將他當畜牲般地在調教著,然後替他剷除所有可能礙事的對手。
「這塊玉牌的傅老爺,和我自小便認識,傅家在京城裡是大戶人家,如果傅家家運夠長的話,或許你現在不會落拓成這般,孤苦無依。」
「先生何以見得?」
「這事兒,這輩子我還沒對他人說,今後也不會再有你以外的人知道。我們今晚所說所做,等破曉之後自是煙消雲散。你仍舊是你,姓傅的少爺。」
夜風很涼,然而戚墨的心卻隱隱顫抖。多年來累積在心頭上的恩怨,靜靜地候在一旁,等待他的一語道破。
「傅家之所以風光,在於傅老爺做了太師,位列三公之尊。怎不榮耀?」
博玄溟兩拳握緊,聽戚墨一手翻開前塵往事,那滿是風雨恩仇的過去。
「儘管傅家如日中天,卻抵擋不住噩運纏身。有人見不慣傅太師清廉剛正的作風,在後頭使權弄計陷害他,甚至讓其慘遭滅門,一家上下余百口人,一夕之間,遭朝廷株連九族,所有和傅家有牽連的人,皆逃不過斬首命運。」
「為何我傅家會遭此噩運?」傅玄溟話聲平靜得毫無半點波瀾,眼眸深沉,看不出其心思為何。
「就為了那枝畫魂筆。」戚墨只感到人心貪婪的可悲。「它應當是傅家傳世之寶。最後竟讓主子牽扯至噩運之中。朝廷內,不知何時謠傳著傅太師有貳心,有了畫魂筆,便意圖操縱上位者。此話惹得聖上勃然大怒,說傅家行妖蠱之術,結黨營私,敗壞朝綱,判了傅家滿門抄斬,一夕間誅殺上百人。」
「說到底,是連聖上也想得此畫筆,卻沒想到徒勞無功,傅太師已早先一步聽聞風聲,將筆托付於我,並帶著傅家骨肉,連夜逃走。」
聽到這時,傅玄溟卻擰起眉來。「可是先生……」
「當時,傅家所生是個女娃。」戚墨看著傅玄溟震驚的表情,勾起一抹淺笑,那笑帶有椎心刺骨的痛楚。「最後關頭,我們行狸貓換太子之計,僅為了一保傅家血脈。那時,我媳婦兒生了一個男娃娃,於是……」
傅玄溟聽著戚墨緩緩道出過往的事,不信如此荒唐的命運,竟殘酷地禍延至他的身上!
「你、你們竟然將我和戚寶寶……不!是傅寶寶的人生相互調換!」傅玄溟激動地站起身,承受著他無法想像的事實。「你們怎能這般自私自利?」
戚墨可以理解他心底的悲憤。「要恨,就儘管恨我吧!是我同意讓傅老爺這麼做的。傅家有恩於戚家,此恩若不報,來生我還不了他。」
當初戚家為了造畫布,背地裡不知道竊了多少無辜稚兒的屍首,這事兒讓傅太爺知道,他理當一舉告發,讓他們戚家讓世人唾棄咒罵而死,可他沒有!
傅太爺的憐憫之心,讓戚墨很是感激,儘管他始終沒有傳承戚家造布之術,然而這等不光彩之事,本就天理不容。
戚家畫布一向是維持生計的來源,到了戚墨這代,等於是斷了白花花的錢路,可傅家卻聘了戚墨進府當畫師。
「你的報恩,卻將我的人生推向罪惡的深淵!你可知我這些年來,究竟是怎麼過的?」傅玄溟說得咬牙切齒,後悔得知真相。「我活在殺人無數的恐懼之中!白日捕人,夜裡殺人!然後眼見一條條無辜的生命,在手裡消失。」
「為了活命,我不得不淪為被別人豢養的一條狗!」
戚墨悲傷地看著他,終究無能為力。
「你怎能讓我活在這樣的口子裡?』他過著不屬於自己的人生,並且代替對方受苦,忍著痛咬著牙成長。「將自己的孩子,當成一件物品交換……而那人,偏偏是寶寶。」
他們真是殘忍!竟然讓他連嫉妒、連憎恨的對象部不願給!無疑是將他千刀萬剮,判了無數條死罪。
傅玄溟痛苦的掩面,他拚了命的壓抑心底滿腔的恨意,可是卻徒勞無功。
「為什麼是寶寶……」傅玄溟哽咽,眼底熱意來得很急。
上蒼對他開了一個玩笑,一個他用了泰半光陰也會謹記在心的痛。小時渴望的親情,竟然在戚寶寶不知情的情況下給瓜分掉。他冀望的情愛,在最無防備之際,被戚墨無情揭穿,一手捏碎!
「難道上天對我的責罰還不夠,竟然讓你們戚家狠狠傷了我這一次。」
「玄溟……我們戚家有愧於你!」戚墨沒想過有一天,他會和自己的親生骨肉重逢,他本想將這秘密帶進死後的墳墓裡。
「你們戚家沒欠我!」傅玄溟緊握雙拳,心頭的恨意高漲得彷彿快將他焚燒殆盡。「我死後墓上刻的,是傅家的姓!與你戚家,一概無關!」
「你的恨,讓我來承受,千萬不要牽連寶寶。」戚墨無奈地笑。「就為了一枝畫魂筆,一塊畫魂布,毀了傅、戚兩家往後的生活。縱使兩者合用,能操縱其人之意念,也無法事事得償所願。」
「多年來,我為震王追查畫魂筆的下落,每當愈是接近真相,我便愈能感受到其中的詭異。這塊玉牌,我從震王身邊盜走,造了一塊一模一樣的贗品放回,只因它和我的姓氏有關,我想,有朝一日它將為我解開身世之謎,豈科它卻是將我推向深淵的推手。」
戚墨顫抖地問道:「你……你說什麼?震……震王府!」驀地,戚墨無奈地大笑。「造化弄人!造化弄人!戚墨,你果然還是遭到報應!」
他站起身,臉上滑過兩行清淚。他不信宿命,卻偏讓他活在苛刻的命運之中。
「震王是當年率兵領命,帶頭抄了傅家的第一人!他也就是這出傅太師有貳心的始作俑者!」
傅玄溟冷眼看著戚墨笑得如同發癲那般,宛若心智不清。
「戚家的列祖列宗啊!我們戚家的惡業,不是延至你們己身,而是反噬你的子孫啊!」戚墨悲涼的笑聲,在夜裡十分清晰,好似累積在心底數十年的痛苦,終在今日全數爆發。「我們戚家!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得這樣自食惡果啊!」
月夜,悄悄地覆上一層朦朧霧色,使得傅玄溟的視線迷濛不已。此時,只剩戚墨的悲鳴,在天地之間流竄。
那是,他們無法接受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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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墨暗想,如果這世上真有因果報應之說,那必定是神祇給予他們戚家最強而有力的一回責罰。
他見傅玄溟狼狽離開,再多的話終究吞回肚裡。這輩子,他不求傅玄溟能原諒自己,更確切的說,是他不該被寬恕!
上一代的風雨恩怨,再也不該牽連下代子孫,理應由自己承擔,戚墨只覺得自身的無能,拖累著該被保護的後輩。
這些年來,他活得太過安逸,美好得讓人捨不得放手。而事到如今,他的夢醒了,該是真真切切的去看清自己命運的時候。
今生,他是無法為傅玄溟的犧牲做出什麼補償,戚墨只盼來世,將所有的後悔與希望,寄托在茫茫不可知的未來。
拖著身心俱疲的身子進屋,戚墨輕輕地推開門,卻見到戚寶寶掩著嘴,蹲在地上不斷地落淚。
她拚了命的緊咬著唇,不讓哭聲逸出,但始終拴不緊滾落的淚水。
「寶寶!」戚墨驚訝,明白她已全數聽見。
戚寶寶無助地回望,本是晶亮璀璨的大眼,如今已被哀傷取代。「為什麼是我奪走傅玄溟的幸福?」
她過著他本應該享用的滿足與安逸、她過著他一輩子都想要的快樂與安泰;而他,竟是走在她從不曾想像過的艱苦道途上。
因為偷天換日,他們就此改變命運。
命,是天生;運,是後天!而她戚寶寶本命是孤苦無依,卻強搶博玄溟後天的運,並且代替他安然無慮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