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於媜
他毫不留情地把她心底最後一絲希望都摧毀。
眼淚懸在眼眶邊,眼看著就要潰堤,梁尋音遽然轉身飛奔進房間。
聽到房門碰地一聲關上,站立原地的易慎人依舊面無表情。
關上客廳的燈,只留下走廊的一小盞壁燈,他機械化地轉身走進書房放下公事包,又轉身回房間。
關上房門,易慎人像解除武裝似的閉眼靠在門上,臉上閃過各種複雜、矛盾的情緒。
我喜歡你!我……愛你!
她羞怯卻又勇敢的聲音,再度自他耳邊響起。
雖然他看似絲毫不受影響,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早已是波濤洶湧,一直引以為傲的冷靜,全被梁尋音給打亂了。
一直以來,律師界的人給他「鐵面無私」這麼一個封號,但此刻他卻開始懷疑自己根本是虛有其表。
邁著近乎麻木的雙腿走到窗邊的沙發,他慢慢坐了下來,想釐清腦中紛亂的思緒,連盞燈都沒有開。
他無法置信自己竟然會對當事人產生了幻想?她甚至才只有十九歲,一個在民法上不具行為能力的未成年小女孩。
他知道自己早就該跟她保持距離,一個絕不會讓情感、理智失控的安全距離,只是現在他才察覺是否已經為時已晚?
他再也騙不了自己,接受艾芸的身體,只是為了要轉移對梁尋音的異樣情愫,只是為了發洩積壓在內心的渴望……
一個真正專業的律師,絕不會讓工作參雜進私人的情感!
易慎人這輩子第一次懷疑,自己根本沒有資格當一個公正無私的律師
***
「尋音,爸爸不能留下污點,算是爸爸求你,把罪扛下來,你只有十九歲,法官會從輕量刑的!」
「爸爸,我怕——」
「別怕,記得爸爸跟你說的,無論是誰問你都別說話,除非上了法院,法官問你才說,知道嗎?只有你能救爸爸了……還有,你一定要守住這個秘密,除了你跟我,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有沒有聽到?」
「爸爸,我知道,我會保守秘密的,我絕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一個字——」
絕不!絕不——
「爸爸,我絕不會說!」
黑暗中,梁尋音遽然從床上彈坐起來,驚悸得大口大口喘著氣,夢境中的影像卻依然盤據不去。
擦去額頭上的汗水,她又夢見了父親,夢見了他魔咒似的聲音,禁錮著她的靈魂意志,讓她幾乎無處可逃。
這陣子,她經常莫名地夢見父親,像是察覺到自己的心軟與動搖,鬼魅般的影子總是忽地出現,讓她終日有如驚弓之鳥般惶惶不安。
不一會兒,門上傳來兩聲剝啄。
「睡了嗎?」
門外的低沉嗓音,讓她心弦一震。
幾天前,她徹底當了個自作多情的傻瓜,現在她完全不知道要如何跟他相處,只能假裝若無其事。
「還沒。」她小小聲回答。
「那麻煩你到我書房來一趟,我有話跟你說。」沒給她拒絕的機會,他的腳步已經快步往對面的書房而去。
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她實在不想跟他單獨面對面,但顯然他並不在意前些天發生的事;或者,他壓根已經全忘了。
勉為其難地爬起來,她拖著沉重的腳步踏出房門,一眼就看到易慎人正坐在房門未關的書房裡。
梁尋音拘謹地走向那張偌大的書桌旁,書房裡瀰漫著一股莫名的緊繃氣氛,讓她忐忑不安。
桌後的高大身影兀自低頭翻看資料,僵滯的氣氛幾乎快讓人窒息。
明明是他要她到書房來一趟,怎麼這會兒又好像故意忽視她,存心讓她站在這裡罰站似的。
瞬間,他跟艾秘書親密摟抱進房的畫面,突然浮現在梁尋音的腦海——
終於,她再也忍不住地悶悶開口。「易先生,叫我來有什麼事嗎?」
那個始終不看她一眼的忙祿身影,這才像是終於發現到她的存在,緩緩地抬起頭來。
「下週一你要出庭。」易慎人不帶感情地望著她,以公式化的聲音宣佈。
突如其來的消息,讓梁尋音渾身一顫。
突然間,她意識到眼前平靜的生活結束了,她始終逃避、假裝不存在的殘酷現實正等著她去面對,曾經美好的一切只是假象,當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公主,她終究還是得回到灰姑娘的現實生活。
是啊,她真傻!她還以為自己可以得到易慎人的關懷與愛,她以為自己是誰?她不過是個殺人犯啊!
「上次的預備庭你因傷請假,這次正式開庭,無論如何你都不能缺席。」
像是完全不顧她的驚惶,他以公事公辦的姿態逕自說著。
「我說明一下法院開庭的程序,首先,進入法庭時……」
梁辱音恍惚地看著桌後昂然挺拔的易慎人,他有條不紊地說明開庭的流程與必須注意的事項,突然間她覺得眼前這個曾經熟悉、曾經讓她感覺到關懷與溫暖的男人,變得好陌生、好遙遠。
他們之間隔著一張桌子,把兩人遠遠地分開,這段距離宛如天上與人間般遙不可及,誰也碰觸不到誰。
頓時,梁尋音明白了他的意圖,他刻意劃清彼此的界線,抱持著公事公辦的態度,不牽扯私人的感情與情緒。
她木然望著眼前的易慎人,強迫自己不要顯露出難堪與狼狽,默默地把心痛和苦澀吞回肚子裡。
「……大概的進行流程就是這樣!」
易慎人修長的手在桌前交握,以平靜的語氣直視著她。「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聞言,她迅速築起一道心防,抗拒地抿唇不語。
「我要你老實告訴我,命案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犀利的目光緊鎖著她的眼眸,不容她逃避。
書房裡一片死寂,只聽到梁尋音因情緒起伏而不規律的呼吸聲。
「是我……是我殺了她!」她顫抖地吐出一句。
她嘴裡承認,但她的眼睛卻不敢直視他,光憑這一點,他就可以斷定,人絕對不是她殺的,她只是想替真正的兇手頂罪。
這段期間,易慎人調查過她的父親——不,應該說是她的養父梁先仁,發現他長期委託徵信社暗中調查方琳琳的行蹤,易慎人甚至還查出他有在醫院精神科定期就診的紀錄。
病歷上的診斷是:精神分裂!
第八章
誰想得到人前溫文儒雅、學識淵博的大學教授,在檯面下竟是個精神病患者?!
或許,娶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妻子不見得是件幸運的事,反而讓自己陷入不可自拔的懷疑與矛盾中,最終演變成家破人亡的悲劇。
斂起精神,他再度專心在眼前的小人兒身上,試圖從她身上挖掘出真相。
「我要聽實話。」易慎人冷聲道。
或許她以為自己可以騙得過每一個人,但那絕不包括他,一個連打針都害怕到發抖的女孩,怎麼可能有勇氣殺人?
「我說的是實話。」她低著頭堅強擠出一句話來。但事實上,她幾乎想拔腿衝出這道門,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再也不必去面對一次次的審問。
難道,她連想償還一丁點的恩情都不被允許嗎?
「你說謊。」他的表情冷了下來。
「我沒有。」她倔強地回視他。
「為什麼要說謊?我們心裡都很清楚,人不是你殺的。」
「你憑什麼認為我不是兇手?就因為我只有十九歲?」她嘲諷一笑。「人本來就是我殺的,刀子就在我手上,這已經是罪證確鑿的事。」
「命案現場可以加工,製造出很多誤導人的假象,但真正的真相卻只有一個,而這個真相到底是什麼,你心裡比誰都清楚。」
怔了一下,梁尋音的神色有些狼狽,僵硬地說道:「我很感謝媽媽那位想幫助我、不願透露姓名的朋友,但我的的確確是兇手,請你不必為我白費力氣了。」
「為了替一個犯了罪卻不敢承擔的人頂罪,不惜賠上自己大好的人生,真的值得嗎?」突然他的語氣一轉,試探道。
對於始終不肯吐露隻字片語的梁尋音,他第一次遭遇到無計可施的苦惱。
但從剛剛她那番話裡,他卻聽出了些端倪,他冷靜地抽絲剝繭,將所有線索重新拼湊組合,腦中慢慢出現了一些輪廓。
他想,他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像是被蜜蜂螫了鼻子的小貓,她臉色一變,張牙舞爪跳起來大喊:「你不懂,你們什麼都不懂——這是我的宿命,早在被帶回梁家那一天起就決定好了,是我自己願意這麼做的,你們為什麼不成全我,為什麼不讓我安安靜靜地償還我該還的?為什麼非要製造我的痛苦,讓我更難受——」
「冷靜點——」
「我不需要冷靜,我只求你們都離我遠一點!」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救贖!
「你——」
「不要逼我!求你不要再逼我了!」
她歇斯底里地往後退,一個踉蹌,整個人摔了個四腳朝天,她又惱又狼狽地爬起來,腳步卻不穩地眼看著又要往前栽,及時被大步衝過來的易慎人撈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