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旋心怡
「國舅爺,您先把衣服穿上。雖說現在是初春,但還是天寒地凍的,您可別凍壞了。」婦人說。
原來那名苦瓜臉就是中迅的貼身小廝,平果。他把衣物接過來,然後向那婦人道謝。在轉身的同時,他看見那名男人還在鬼鬼祟祟地探看,於是不客氣地出聲趕人,男子只得悻悻然離去。
「少爺,你就少來這種地方不行嗎?三天兩頭往這裡跑,城裡都在傳說你把雲鳳閣的姑娘都睡光了。」平果邊說邊幫他穿上衣服。
中迅瞪平果一眼,再朝那名婦人的方向一望,平果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識相地從懷裡掏出銀子來。
「這位大娘,多謝你的照料,這是一點小意思。」
「這怎麼好意思呢。國舅爺是雲鳳閣的老主顧了,不用客氣啦……」婦人推辭著,但平果堅持要她收下,最後婦人還是收下了。
「既然國舅大人這麼慷慨,那麼……」婦人轉頭張望一下,壓低聲音說:「國舅大人,我聽樓裡的姑娘說過,嬤嬤每次都向您多收姑娘的過夜錢,大多數時候您都醉得不省人事,但是所有的帳還是算到您頭上。」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他可從來都沒有那種銷魂的感覺,但每次嬤嬤都硬說他除了睡花魁之外,至少還睡了兩名姑娘,這……睡光了所有姑娘?
真是百口莫辯!不了,再也不要過這種日子,他要振作!
婦人福了一福,帶著孩子轉身離去。
「你不要在別人面前胡言亂語。」他冷冷地對平果說。
「少爺,這還要我來說嗎?這幾年來,全京城的人,誰人不知您成天花天酒地,就只會泡在酒肆花樓裡,您這時候才想到要面子是不是太遲了點?」平果盡力把那件太窄又太短的衣服拉好,這才用乾淨的布巾將他的濕發擦乾,嘴裡卻還叨叨念著:「我可真不明白,您為什麼要學表少爺的行為。他愛睡花魁,您也要睡個花魁才甘心。他都死了快四年了,您有必要傷心這麼久嗎?」
中迅的臉迅即變色,但平果沒注意到,仍繼續說:「人死不能復生,您這樣傷心對表少爺有什麼好處?他搞不好在墳裡都睡不安穩……」
「閉嘴!」他冷聲喝道。
平果看他鐵青的臉色,小聲地自語道:「閉嘴就閉嘴,說說都不可以……」
是的,誰都不准說起他的「表弟」御凌,因為那會使他心痛到無以復加,痛到不能自已,只能用酒來麻痺。這樣的說詞真的是陳腔濫調,可是他那遲緩的心智已經無法想出更好的詞來。到底人真的死心時,該要說些什麼?
他也不想過這種日子,但只有在酒醉、作夢時,才能重溫過去的美好,才能看到……他最心愛的御凌。
忽然,從巷口衝進來一個人,正是國丈府的僕人,他朝著中迅主僕二人大叫:「少爺!皇上有旨,要您在御門聽政後,到御花園見駕!」
什麼?皇上要見他?為什麼?不是對他完全死心了嗎?
***
穿上久違的將軍服,中迅重回當年野心勃勃的心緒裡,這讓他不由得感歎,當年所以會愛穿這種代表威武、雄壯的甲冑,就是要掩飾自己過於細緻的容顏,希望別人看到的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
但現在的自己,為什麼會忘了當年的心思?
他幾乎是羞愧地穿上將軍服,進宮見駕。
在御花園裡,向皇上跪下磕頭三呼萬歲之後,他被賜平身,立在一旁。
皇上默不作聲地看了他幾眼,搖搖頭說:「看你人模人樣,卻是如此糟蹋自己的才華和能力。」
他還來不及回話,皇上接著又說:「你自己算算看,你有多久沒上朝了?你忍心讓你年邁的老父,為了你的荒唐行徑忍受每日代你上早朝的辛苦?你這是為人子女、為人臣子該有的行為?」
中迅的喉頭頓時發緊,說不出話來,他抬頭看見內侍們全都瞪著他看,看得他渾身不自在,臉頰上越發地熱了起來;這一熱,使得他白裡透紅的容顏,更加讓人不忍移開目光。
「朕真不明白,看看你,真是人間少有的奇才,長得又是一副玉樹臨風的模樣,可為何要如此踐踏自己?只不過死了一個無用的安嗣王,不但害朕損失一位棟樑,還讓朕的兵法奇才從此變成酒鬼,迷醉酒鄉不知返。這安御凌也未免太厲害了,死了還會遺害人間。」
聽到皇上罵他的「表弟」御凌,一股氣不由得湧上心頭。他低下頭來閉緊眼睛,打算關起自己的耳朵,不想再聽下去。
沒想到皇帝中氣十足的聲音,就像魔音穿腦一樣鑽進他的耳裡。「還好朕的五弟救回來了,娶了妻之後,整個人就完全恢復正常,可見男人還是要成家才能立業,才能過正常生活,有正常作為。所以朕決定了,不管你願不願意,朕要把九皇妹指婚給你,你一個月後就來迎娶。」
什……什麼?!他張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抬頭瞪著皇上看。他沒聽錯?皇上要把那個因身有殘疾而嫁不出去的九公主指婚給他?
這是在處罰他吧?
不行!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命令,他不要任何妻子,於是打算抱著破斧沉舟的決心推掉這門親事,而且最好是一勞永逸,不再提起。
「皇……皇上,罪臣……只喜歡……男人。」他硬著頭皮說出,忍住全身因這句話而引起的戰慄。
原本說完命令,嘴角還帶著微笑的皇上,一聽到他的回答,立刻氣得滿臉通紅。「你說什麼──你有膽再說一次!」
「罪臣只好男風,公主嫁給我不會幸福……」
「放肆!來人!」皇帝低沉怒吼:「把這個昏頭的蠢人丟到水池裡!讓他還在酒醉的腦袋清醒一下!」
於是不由他分說,兩名殿前侍衛立即衝過來,一人架起一邊,把他狠狠地拋向還結有薄冰的水池。幸好他水性佳,沒被池裡的水草困住,但也連嗆好幾口水才浮上水面,然後拚命游往岸邊。
「憑你三年來尋花問柳的放浪生活,你想騙朕?若敢再胡言亂語,朕就不理皇后替你求情,一定把你發配邊疆,永生不准踏入京城一步!你聽到沒──你最好準時一個月後來迎娶九公主,不然的話,到時皇后就要代你受罪!」皇帝說完後,拂袖而去。
由於前一夜的露宿街頭,再加上這池水寒冷砭骨,等中迅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岸,回到府中之後就生了重病;這一病讓他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個月。
一個月的時間到了,他不得不拖著仍虛弱不堪的身體,前往皇宮迎娶年紀只小他二歲,已經二十五歲高齡的新娘。
大婚之日,國丈府大廳張燈結綵,鑼鼓喧天,熱鬧非凡,只見滿門賀客,道喜之聲不絕於耳。國丈大人及夫人高坐大廳,聽到鞭炮聲一路連綿不斷,知道是公主新娘十二人鑾輿已到,新郎倌親迎入門。
於是這對新人就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及煙硝中,踏入大廳。所有親友賓客看著身穿大紅絳紗袍、頭戴瓔珞冠的國舅中迅,手裡牽著紅綢喜幔、一身鳳冠霞帔的公主進大廳來。
新郎倌身材頎長,精壯結實,一身喜氣洋洋的服飾,襯得他氣度高華,膚若凝脂,唇如激丹;所有賓客的眼光竟是盡覽新郎風采,站在一旁的新娘,反倒引不起人注目。
只是新郎臉上絲毫沒有喜悅的表情,讓人不得不懷疑──這新郎是否十分不樂意迎娶皇家九公主?
公主一身大紅繡袍、繡裙,頸戴百寶項圈,腳穿繡金鑲銀的紅緞繡花宮鞋,蓮步輕移地走了進來;先是在廳前接受所有人的公主覲見禮之後,再由中迅牽著向高堂雙親行拜見大禮。
然後就在司儀高唱聲中,新郎將新娘送入洞房。
不知是因為中迅病體初癒深感勞累,還是因為被逼娶親一肚子悶氣,在進了洞房之後,看到原本是他的臥房,卻因迎娶公主而變成公主房的房間裡,站得滿滿的都是宮女、嬤嬤和喜娘,頓時心頭一把無名火起,於是開口對著所有人說:「我只准四名宮女留下,其餘的人都回皇宮去。走,現在就走。」
這下子,一屋子的人全都花容失色,誰也沒想到這個駙馬爺如此霸道不講理。本來公主出嫁就是配有十六名宮女、嬤嬤服侍,為什麼他只准留下四名?這不是不合皇家禮儀的規定嗎?
「還不快走?」他滿臉不悅地說,大家這才低頭離去,誰也不敢多說一個字,更別提說什麼吉祥話了。
「告訴你家公主……」中迅對著留下來的四名宮女說。「我生平最恨被人逼迫,今天不得不屈從聖旨娶她,我知道這不是她的錯,但是我有我做人的原則,要我上她的床,那是不可能的事,除非皇上下聖旨。」
說完,他連喜帕也不掀,就這樣轉頭走出公主房,留下面面相覷的四名侍女,和仍然一動也不動、蓋著喜帕坐在床沿等候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