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寄秋
「我……」
「小恩,起來,用不著求她,她這般冥頑不化,我會讓她來求我們。」司徒離人冷著臉,將矮了半截的人兒拉起,不讓她再受一絲委屈。
「司徒離人,你敢走?!你不要鏡子了嗎?」看著背向她的身影,安亞菲莫名地覺得心慌。
他沒回答,逕自往前走,恍若明眼人一般避開半人高的花盆,不見遲疑地走出透明自動門,手心穩穩地握住皙白小手。
頎長的身影沒入陽光中,粼粼灑下的金色光芒落在他四周,竟形成孔雀開屏似的光暈,有如佛光自他身體射出,光亮得令人睜不開眼睛。
驀地,他將右手舉高,伸向天空,似在召喚什麼,口中低吟著梵音般的古老語言,幽幽揚揚,似魅,似魔,迴盪在空氣中。
說也奇怪,無風竟生熱浪,一團黑壓壓的烏雲由遠處飄來,如一張大黑幕籠罩在醫院上空,不散不飄移的停住,好像黑夜提早到來。
仔細一瞧,那並不是烏雲,而是成千上萬的黑羽禽鳥,它們繞著醫院盤桓鳴叫,嘎嘎嘎地飛高飛低,包圍住整棟建築物。
一會兒,醫院內部傳來驚惶失措的尖叫聲,有人高喊有鬼,有人無端全身發癢、長疹子,有人竟流出血水,口鼻爬出噁心的白色蠕蟲。
更甚者,太平間停放的三具屍體竟然睜開眼,頭低背駝的站起來行走,讓監管的護理人員嚇得口吐白沫,直接昏厥。
一連串不尋常的現象驚動了上層,正在和三五好友打小白球的院長連忙驅車趕返坐鎮,他十分訝異其他地方全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唯獨醫院一團混亂,鬧烘烘地宛如驚悚電影中的場景。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逢人便問,但每個人都嚇壞了,不知所云。
急如鍋中螞蟻的安正誠四下奔走,一再高喊要醫生、護士冷靜下來,勿慌亂,事出必有因,他們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要找出事情根源再徹底解決。
他的出現安撫了不少人,但是無法消除他們的惶惶不安,一條飛過頭頂的白影正在獰笑,縱有再大的智慧也無法以平常心視之。
此時,一名頭髮凌亂、護士帽歪了一邊,眼鏡也破了一眼的女護士惶恐地站出來,聲音驚魂未定地抖顫說道——
「是……是安小姐拿了病人的東西不肯歸還,病人家屬很不高興,請了法師在醫院門口作法。」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小護士說出觀察來的八卦,以為盛怒中的司徒離人是家屬請來的道士。
「什麼,是亞菲?!」這孩子又在搞什麼鬼,居然捅出這麼大的亂子來。「去,把她給我叫來。」
被點名的護士匆匆往社工辦公室跑去,不久之後帶回一位瘋婆子——
安亞菲一直大叫,「走開!走開!」兩手不知在揮什麼,她一身紅色血漿,襯衫扯落了好幾顆扣子,神色驚恐的慘白一張臉。
「你……你究竟做了什麼?」瞧她滿臉恐慌地直扯頭髮,安正誠的語氣帶著不忍苛責的低吼。
「我……我不曉得,叔叔幫我,有兩個小孩子在我背上亂抓……」好痛,他們一直在笑……啊!別抓她的頭髮,會痛……
「哪有小孩子,我一個也看不到。」她的背上空無一物,她究竟在抓什麼?
「有啦!有啦!又來了一個……還有老太婆……你叫他們滾開,不要用又黑又髒的手碰我……好多好多人……」不要了,快走開,你們這些骯髒鬼。她拚命地揮動雙臂,但朝她越靠越近的「人」卻越多。
「聽說你拿了病人的東西,快還給人家。」平時在家驕縱也就算了,怎麼連在醫院也一樣胡鬧。
「我哪有拿病人的……啊!鏡子,那面鏡子……」司徒離人居然這樣待她?!
「什麼鏡子?」急死人,也不說清楚。
她不理會親叔叔的問話,邊吼邊往醫院前庭跑。「司徒離人,你住手,你快住手,你別以為使出這招就能使我屈服,我不還,絕對不還——」
跑得太急的安亞菲踢到凸起的石板,一個不平衡往前撲倒,她痛得眼眶盈滿淚水,覺得委屈地以掌拍地,不甘心自己被虧待。
一雙男人的大鞋出現眼底,她抬起頭,仍是忿忿不休的怒視,不認為自己有錯。
「鏡子,亞菲。」
「不給、不給,死都不給!」他休想如願。
「亞菲,鏡子。」一如清水,聲音清澈。
「就是不給你,怎樣?!有本事你把醫院毀了,不關我事。」她氣極了,口不擇言。
跟著跑出來的安正誠一聽見她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氣得把她捉起來,當眾給她一巴掌。
「你在說什麼瘋話,拿了人家的東西不歸還,居然還敢猖狂的放話,你知不知道這間醫院是叔叔的命。」他費了三十年建立的好名聲全讓她一手給毀了。
「你……你打我……」一向疼她如親生女兒的叔叔竟然打她?!
「我們都太寵你了,寵得你無法無天,你不曉得你的行為是偷是搶,是強盜的行徑嗎?人家可以告你,我和你父親,以及我們一家人都會受連累,這些你都不在乎嗎?」
「叔叔……」她沒想過會那麼嚴重,不過是一面鏡子罷了。
在眾人指責的目光下,以及安正誠痛心失望的眼神中,噙著淚的安亞菲這才取出藏在復健室的銅鏡,心不甘情不願地交給司徒離人。
不知是無心或是故意,在她交出去的同時,鏡子竟從兩隻手的中間滑落,微凸的鏡面朝下,直接撞上比石頭還硬的花崗石地磚。
第十章
「什麼?!碎了?」
歐陽不鬼的聲音十分激動,高亢而尖銳,似乎還有一點點詭異的……興奮,他極力掩飾想表現出悲痛,可揚高的嘴角實在礙眼,讓人很想給他一巴掌。
可惜他的呆呆愛徒看不見,不然他自以為很帥的下巴恐怕不保。
「師父,我覺得你好像很樂,在等著看我笑話。」不是錯覺,他的確隱隱約約感受到笑意。
「我哪有,你疑心生暗鬼,這習慣不好,要改。」歐陽不鬼根本是笑咧了嘴,眼眉都笑彎了。
「師父,你如果不笑更能採信人。」他太樂了,完全無法掩飾。
「是嗎?」既然被抓包了,他乾脆放聲大笑。「太好了、太好了,終於碎了,我們可以用另一種方式回魂了。」
「太……太好了?」兩眼茫然的於神恩喃喃低語,仍不敢置信鏡子就在她面前裂成四片,碎了。
「對呀!對呀!你有福了,事後一定要告訴老哥哥『用過』的感覺。」歐陽不鬼賊笑地擠眉弄眼,面露曖昧地以肘頂她的腰。
「用過?」什麼意思?
耳根潮紅的司徒離人惱怒的低喊,「師父,你能不能正經點,別教壞她。」
「嘿嘿!小子,其實你心裡快樂翻了是吧!憋了二十八年,終於讓你得到一逞獸慾的機會。」哈哈!要破戒了,童子失身。
「師父——」越說越不像話,為老不尊。
「嘖嘖嘖!你居然會害羞,快來瞧瞧喲!我這八風吹不動的徒兒像紅臉關公,臉皮燙得可以蒸蛋了。」小紅臉,騎毛驢,帶根扁擔迎親去,一夜紅燭蹦兩兒……歐陽不鬼High到自編童謠唱起來了。
他不唱不打緊,一哼唱,連於神恩也莫名臉紅了。
「司徒,老哥哥的話是什麼意思?鏡子破了我不是回不去了,為什麼他還笑得這麼開心?」讓人百般不解。
司徒離人不自在的咳了兩聲。「別理他,老人家的毛病。」
「可是……」她覺得怪怪的,他們師徒倆好像有事瞞著她。
「別擔心,辦法是人想出來的,我一定會讓你回到你的身體裡。」他保證道。
「是喲!辦法是人想出來的,就不曉得有沒有人敢用。」看他要掙扎到什麼時候,假君子和真小人,哈!難選了吧!
「什麼辦法?」一聽到能讓她回魂,於神恩情緒激動的追問。
陰鏡碎了,表示她將無法從陽鏡回到陰鏡,再由陰鏡引魂入肉身,她心裡比誰都急,就怕自己會突然消失,另一個她則永遠成為植物人,再也醒不過來。
問她氣不氣安亞菲刁蠻的行徑,她當然很氣,氣得都哭了。
可是氣歸氣又能怎樣,破了就破了也無法還原,她只能暗自傷心,害怕自己再也不能陪在所愛的人身邊,成為滄海中的一粒小沙塵。
於神恩不知道司徒離人因為她的淚兒心痛不已,請來鑒識專家估算古鏡的價值,並訴諸法院請求賠償,要安亞菲花上億元買個教訓,並反省自己做錯了什麼。
因為數字龐大,她的贍養費經過這幾年的揮霍壓根沒剩多少,再加上她的所做所為令人不齒,寒了心的親人都不願意幫她,因此經濟頓時陷入困窘的她開始量入為出,過起她以前引以為恥的貧苦生活。
「小恩,別問,師父的方法太下流,不值得一聽。」他只會出餿主意,讓人面紅耳臊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