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沈韋
他們三人哼哼唉唉,說不出感謝對方網開一面的話來,只想快點離開這個讓他們丟盡臉面的地方。
項子麒教訓完三名小流氓,正準備回到「龍鳳酒樓」二樓的雅座時,突然間瞪大雙眸,全身宛如遭受雷殛,迅速撥開人潮往左方奔去!
「丹雅!」
撕心扯肺般的呼喚聲震疼了所有人的耳膜。
大夥兒驚駭地看著他如失心瘋般跌跌撞撞地往左方奔去,如果他們沒聽錯,方才項子麒的確是在叫宋丹雅,但……宋丹雅明明都已經死了六年,怎麼可能會再出現在京城裡呢?
這項子麒該不會正如傳言所說,已相思成疾吧?
眾人搖頭歎氣,惋惜他的大好前程就這麼毀在一個死去的女人手中。
項子麒瘋狂地尋找,雙眸焦急迷亂。方才分明瞧見一名女子的背影和丹雅一模一樣,怎麼一眨眼就不見那名女子的蹤影了?
她上哪兒去了?為何宣武門外的大街上會有這麼多人?為何大家都趕在今夜出來閒逛?為何不過一瞬間而已,他就再也找不著她了?
她是丹雅吧?對吧?一定是丹雅的魂魄太過思念他,才會飛越千山萬水,回到他身邊。但為何她不肯現身?她應當有聽見他在喚她,為何她不肯回應?
她是在怨他、恨他嗎?
如果當初他毅然決然地帶她離開,她就不會死了。
為何當初他不能果斷地下決定?為何非得要嘗盡生離死別的痛楚才來後悔?
「丹雅!你在哪裡?」他大聲呼喚,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他此刻脫序的行為。
「丹雅,你既然回來了,為何不肯現身?」他發狂咆哮,四下尋找,全然的失去理智。
「項爺怎麼會突然像得了失心瘋似的?」四周的人開始不安耳語。
「宋丹雅明明就死了,他這麼喊著,著實讓人打從心裡發毛啊!」有人全身寒毛豎起,現在是晚上,而且又快到陰曆七月,項子麒不會真見鬼了吧?
「項爺,我瞧您是喝醉了,不如早點回家休息吧!」有人認定他是看走了眼,宋丹雅的容貌他依稀記得,四下都瞧過了,可沒瞧見什麼清雅秀麗的姑娘。
「不!我沒醉!我瞧見丹雅了,她剛剛就站在這裡,她在看著我!」他不會看錯的,當時她戴著覆有薄紗的帷帽,他瞧不清她的模樣,可那身形和丹雅如出一轍,她豈能不是丹雅?
「你們也瞧見了是不?」他慌亂地問著四周的人。
「項爺,我們誰也沒瞧見宋姑娘。今晚您喝多了,不如咱們送您回尚書府去吧?」還是及早送他回兵部尚書府,免得他整夜在城裡迷亂地尋找消逝的一縷芳魂。
「不,我誰都會看錯,獨獨不可能會認錯丹雅!」她是他愛到心坎裡的女人,豈會錯認?
「丹雅,你出來!丹雅!」他繼續呼喚她。
四周的人以前只聽聞他對宋丹雅用情頗深,今日一見方知傳言不假,見他如此焦急迫切地尋找宋丹雅,不由得為他感到心酸。
可人終究是死了,任憑他千呼萬喚、扯破喉嚨喊出血來,也始終喚不回的,所以他是該學習面對且接受這個事實才對。
眾人於心不忍地勸著、攔著,希望他不要再執著,繼續愛著不該愛的人,或者該說——繼續愛著不該愛的鬼魂……
丹雅,你在哪裡?
丹雅,你出來!
丹雅,不要躲我!
丹雅、丹雅、丹雅……
一句句深情的呼喚,字字用力敲擊進向思麒的心坎裡,她捂著心口,用力合上眼,不敢呼息,連動一下都不敢,深怕一個小動作就會讓他發現她的存在。
她的靈魂因強烈的思念而撕扯著。
多想馬上衝出去大聲回應他,但是她不能,恐懼使她的雙腿猶如生了根般定在原處,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任由他的字字呼喊鞭韃她的心。
是的,她就是讓項子麒思之欲狂的宋丹雅,她沒有死。
六年前投江自盡,被滔滔江水沖得老遠的她,本該死去了,但上蒼卻另給了她一條活路,使她在昏迷中被偶然路過的農夫救起,存活了下來。
清醒後,她不願父親再利用她來打擊子麒,使子麒痛苦,亦不願再被父親逼迫嫁給不愛的人,所以選擇逃避,當自己死了,隱姓埋名地躲避父親與曹謀成的尋找。她心下明白,如果他們知道她沒死,絕對會再次不顧她意願地逼迫她,而且有了前車之鑒,她將會被看得緊緊的,連尋求解脫的機會都沒有。
光是用想像的,她就覺得可怕!
父親嚴厲的警告一次次地迴盪於耳邊,哥哥丹青死於項子麟之手,使父親耿耿於懷,儘管項子麟也死了,但父親卻撂下話,非得要項家所有人皆付出慘痛的代價,方肯罷手。
她和子麒的相戀更是讓父親無法容忍,認定她背叛了死去的哥哥以及家人。她當然知道不該愛上子麒,但感情若是可以自我控制,她早收回了,又何須為兩家人惹來更多的風波?
由於她所待的鄉間因遇上乾旱,收成不易,收留她的農家老夫妻決定上京討生活,而她在這六年間壓抑又壓抑,終究是關攔不住滿腔相思,所以這才冒著被父親與曹謀成發現的危險,跟著老夫妻來到了京城。
一回到京城,她便想馬上見到子麒,但怕會被發現,因此不敢到兵部尚書府外守候。後來,想到他們初相識時即是在「龍鳳酒樓」外的雜戲團處,因為想念,又因為怕被發現,所以她戴著覆有紗巾的帷帽,再次回到了「龍鳳酒樓」外。
許是上蒼垂憐,竟讓她見到了他。看見他高坐於二樓的雅座飲酒,她不由自主地紅了眼眶,貪婪地將他的一舉一動收入眼簾。
見他變得比以前要消瘦憔悴,令她心疼不已。
這六年,他們倆一樣都不好過。
她看著他出手教訓小流氓,當旁人為他喝采時,她也感到與有榮焉。
然而,令她萬萬想不到的是,她已隱身於暗處,且與他有一段距離,他竟還能認出她來!
她又驚又喜,下意識的反應便是立刻躲起來,不讓他發現,待回過神來時,才發現她躲進了京裡有名的「百醬鋪」。
「百醬鋪」裡的夥計正忙著招呼其他客人,沒人留意到她,使她得以繼續躲藏著。
「可憐哪!」一名剛買好清醬的老婦站在宋丹雅身邊搖頭歎氣。
「什麼?」宋丹雅一愣,不明白老婦為何會突然這麼說?
「我指的是項家二少爺!你瞧他,是不是一表人才?從前的他可是比現在還要意氣飛揚、精明銳智,哪是像現在這樣頹喪失意?他騎在馬背上的英姿不知迷倒了京裡多少未出閣的姑娘呢!可如今……唉,在大街上呼喊女人的名字,這可不是堂堂神機營統領該做的事啊!」老婦為項子麒感到惋惜,在她看來,倘若項子麒將注意力放在功名上,肯定成就非凡。
宋丹雅聽了老婦的話後,既感動又感傷,感動的是子麒對她深情不悔,感傷的是如果她不是宋丹雅,他不是項子麒,她便無須躲躲藏藏,他們可以無所顧忌、光明正大地在一塊兒。
「一個大好青年變成這樣,你說怎能不教人感歎呢?」老婦續道。
宋丹雅忍著淚沉默不語,心中卻是百感交集。
「或許哪天他會頓悟,不再苦苦執著也說不定。姑娘,我瞧你的模樣似乎不像是京城人士,你打哪兒來的?」老婦上下打量過她一遍,怎麼看都覺得這位姑娘實在不像是京城人士。而且瞧她一身陳舊布衣,還以帷帽覆面,行為舉止畏畏縮縮的,似乎很害怕。
「咱打鄉下來的。」宋丹雅特意壓低嗓子,掩飾京城的口音,回答老婦。
「難怪,不過天色這麼晚,你戴著帷帽又覆面,可看得到路?」老婦真擔心她走著走著就跌倒了。
「咱的臉小時候被火給燙著,醜得很,不想嚇到路人,所以戴上帷帽。咱已經習慣,不會看不到路。」宋丹雅熟練地說著早已想好的說詞。
「可憐哪!」老婦聽見她的臉被火燙傷,同情地直搖頭。
外頭項子麒的呼喊聲已漸漸遠去,此地不宜久留,宋丹雅對老婦欠了欠身,便趕忙離開「百醬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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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丹雅離開了「百醬鋪」後不敢多做逗留,立即回到她與老夫婦所居住的小屋舍去。
「思麒,你回來了,外頭很熱鬧吧?」童婆婆和藹地漾著笑,詢問剛進門的宋丹雅。
「是的,奶奶,外頭挺熱鬧的。」為免童婆婆發覺異樣,宋丹雅斂住心神報以一笑。
自她被童公公所救,且讓兩位老夫妻收留後,便為自己取了個假名,也編造出假的身家背景——
在童公公與童婆婆面前,她叫「向思麒」,母親早年因病去世,父親是個窮秀才,家境小康,三餐足以溫飽,但後來相依為命的父親突然因急症去世,同鄉的惡霸看中她,欺她孤苦無依,欲強娶她回家當十姨太,她不從惡霸的強搶逼婚,又感歎身世悲涼,不願屈服在淫威之下,因此便投江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