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五子登科忘了誰

第4頁 文 / 舒格

    此刻師傅正以手扶額,開始覺得頭有些隱隱作痛。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會跟這五隻麻雀攪和在一起?

    「靜一靜!」威嚴下令,果然讓麻雀們乖乖閉嘴。他居高臨下,非常有氣勢,「等一下背給我聽,一個一個背。」

    「我先背!」

    「不,我要先背!」

    「讓我先!」

    麻雀們又開始吵了起來。

    「我說一個一個背,有誰聽不懂嗎?」雁永湛不用扯大嗓門,只要冷冷一開口,很少有人不乖乖聽命的。這群少年也不例外,仰著臉,滿臉崇拜的望著他。

    「羊大任,從你開始。」

    「江河日變,山川奇勢……」領頭的少年手背在身後,臉一揚,開始流利地背誦起來。

    雁永湛則是在一旁廢棄多時的小石椅上坐下,一身昂貴衣飾毫不心疼。看似閒散,眼前也沒書,卻能精準地指出羊大任背錯的幾個字,把十七歲大的少年給說得喪氣極了,頭也抬不起來。

    「你就快去考鄉試了,不認真點,怎麼當弟弟們的榜樣?」雁永湛望著頭低低的他,淡淡說,「你姊姊對你期望很高,加把勁讀書,別讓她失望。」

    「我知道。」羊大任用力點點頭。

    「好了,換下一個。羊大立。」

    「是!」

    就這樣,一個接著一個,他耐心地聽完,詳細糾正之後,又訓勉幾句,耗費了大半個時辰,這才在逐漸熱起來的中午之前,翩然離去。

    遠遠地,剛洗完衣服,挽著重重衣籃的羊潔,安靜站在門外的楊樹下,把這一幕完完整整收到了眼底、心裡。

    自小沒有母親的羊潔,經歷過父親、叔父、兄長相繼過世的巨變,也還是個大孩子的她,被迫成了長姊如母,扛起了照顧弟弟、侄兒的責任。大家都勸她別好高騖遠,男孩子嘛,送去學個手藝,三年出師之後,就能自給自足,她肩上的擔子也會輕些;但,羊潔卻不肯。

    羊家雖然窮,但一直是書香門第,她的父親主持著鄉里的私塾,是個教書先生;叔叔也是當地首富延攬的西席,是幾位少爺的啟蒙老師;而她的哥哥,更是家鄉方圓百里之內,第一個考過了鄉試的布衣,當時可真風光極了,來賀喜的賓客,讓父親、叔父都笑得合不攏嘴,直勉勵其他的小輩也要努力讀書,將來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誰能料到一場瘟疫奪去了她兄嫂的性命,叔父又在隔年的洪水中因為救人而滅頂。嬸嬸跟著人跑了,父親積勞成疾,喪兒、失弟之痛又難以平復,沒有多久,便染上肺病,很快撒手人寰。

    臨終前,父親嶙峋的手握著羊潔的,雖虛弱到極點,卻還要殷殷交代——要讓他們讀書,要他們出人頭地……

    淚眼模糊中,她答應了父親:雖然年方十七的她,心裡只有慌亂跟茫然。

    她應該在準備嫁衣,尋覓能照顧自己的如意郎君;但羊潔從來沒有當過懷春少女。從此,她心心唸唸想的,都是父親臨終時的重重托付。

    是怎麼熬過來的呢?她也不知道。靠著積蓄,以及做女紅、幫人洗衣、到大宅院裡幫傭煮食……什麼粗活都幹過,還好能夠溫飽無慮。

    但讀書呢?作文章呢?這些她幫不來呀!

    弟弟、侄子們雖然都在長輩教導下,從小就讀書,但是面對浩瀚書海、嚴苛的考試,羊潔知道,一定要有人指導才行。

    原先能教書的長輩,而今都不在了,放眼望去,村裡已經沒有人能教,加上水患之後,遍地瘡痍,根本住不下去了,羊潔只好忍痛帶著小鬼們遷徙跋涉,傚法古代的孟母三遷。

    然而要找到合適的先生並非易事,太沒學問的,請了沒用;學問太好的,學費又難以負擔,私塾根本不容易進去……如花的年紀,就在奔走跟苦惱中過去了,尋覓適當婚配的希望也就這樣擦身而過,她就漸漸成了一個大齡卻未嫁的老姑娘。

    這些羊潔都不在乎,一心一意只想為弟侄們尋覓適當的先生,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指導。

    當陷入困境、四處碰壁之際,可能是上天終於垂憐,如永夜的黑暗中,終於出現了一線曙光。

    她遇見了「他」……

    第三章

    其實一開始,羊潔根本不知道「他」是誰。

    她總是忙到傍晚才回來,洗手做晚飯時,弟弟們通常都在附近放風玩耍,之後,在晚餐桌上,你一言我一語,報告今日的大小瑣事給羊潔聽。

    他們口中,不知何時開始,出現了一個奇人。

    那人好高大,衣服看起來乾乾淨淨的,一點也不像隔壁賣豬肉的王叔,或是住後面巷子的鐵匠吳叔。而且身有奇香,走路像騰雲駕霧,長得多麼俊,簡直像是畫裡的瀟灑神仙——

    「大任,別帶著弟弟們看那些裝神弄鬼的小說,多讀點正經書吧。」羊潔板起臉,訓誡的話聲卻還是柔柔的。

    她壓根就不信有這樣的人,多半是他們看了什麼鄉野傳奇之類的閒書,在發大夢了。

    「大姊,是真的!我那天在教弟弟他們背書,結果那個人在旁邊聽,就笑了!」羊大任信誓旦旦說,「他說我背錯了,我還罵他呢!」

    「可是那天,你真的背錯了啊!」天真的弟弟睜大眼,插嘴。

    「別多嘴!」羊大任臉漲紅了。

    「哦?他糾正你?」羊潔心頭突然一動,有個模糊的想法掠過。

    不過,沒頭沒腦的,她也沒多想,只知道之後,這個神仙一樣的年輕男人,偶爾會在羊大任他們遊玩的山坡附近又出現。貌似在納涼的他,常常只要寥寥數語,就能給他們精準的意見跟糾正。

    「大姊,那個神仙哥哥問我們,有沒有背過殿試前三甲的策論。那是什麼?我們的書箱裡有嗎?」有天傍晚,在晚餐桌上,羊大任一臉迷惘地問。

    羊潔手上的筷子舉在半空中,杏兒眼怔怔地望著大弟,若有所思。

    這人……絕非尋常,而且對於考試似乎很有心得。她暗暗下了決心。「你們都在哪兒碰見他?明兒個下午沒事,我跟你們去一趟。」

    一雙雙眼睛都亮起來,「就是你跟我們去過的小山坡!」

    生活重擔逼人,羊潔自然沒有玩樂的心情跟餘裕,她只在很偶爾有空休息時,會帶著自己做的點心,陪這些大孩子玩一個下午。最常去的地方,就是附近的一個小山坡,綠地面對著清澈湖泊,在天氣好的時候,真是賞心悅目,令人精神一爽。

    那日,暮春的日頭正發威,下午忙完了手上的活兒,帶著她工作的點心鋪做壞不要、店主好心給她的點心,羊潔在大太陽下奔波,來到開了好多花、春景遲遲的小山坡。

    無暇賞花賞景,羊潔手上已經用舊的竹編提籃裝了不少東西,有些重,陽光又強,她熱得一張粉臉紅通通,恰與旁邊桃樹林開到極致的桃花相映成趣。她揮汗走近,便看見弟弟們在小湖邊玩;男孩子總是靜不下來,撿著石頭準備打水漂,老遠就聽得見他們的吵鬧笑語聲。

    「大姊!」

    「堂姊!」

    「姑姑!」

    他們發現她了,大喊大叫引她注意,還上下跳著,活像一群小猴子。

    她微笑走過去,先是把提籃揭開了,讓他們爭先恐後拿吃的。然後又拿著手絹,也不擦自己額上的汗,反而先是幫弟弟們擦,溫柔地道:「別搶,慢慢吃。跑得一頭汗,等會兒給風吹了,回去又鬧頭痛!」

    「不會不會,大姊,我打水漂兒給你看!我今天打了七個水漂兒呢!」弟弟興高采烈說,一手持著點心,一手捏住石子,往小湖邊跑。

    「奸,好,我正在看。」她好脾氣地應著,一面忍不住叮嚀,「別靠水岸太近了,小心跌下去。」

    「不會的!大姊,今天神仙哥哥教我選石頭,又教我怎麼使勁,水漂兒真的打得又多又快!你看呀!」

    「這神仙哥哥還真厲害,會背書,還會打水漂?」聽他們左一句右一句的盛讚「神仙哥哥」,羊潔忍不住小聲嘀咕著。

    到底何方神聖,才多久的工夫,就讓這群小鬼頭服服帖帖?

    「背書、打水漂,又都不是難事,有啥好驚奇的?」一個陌生的低沉嗓音悠悠響起,入耳一陣酥麻,羊潔的心突然怦怦亂跳了幾下。

    回首,燦爛的陽光刺得她眼睛都快睜不開。眨了好幾下,才看清身旁不遠處,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

    她終於相信了弟弟們的話。這人,真像是畫裡走出來的;英挺俊美之際,渾身還有股尊貴之氣,讓人看傻了眼。

    他也望著她,好半晌,才淡淡開口,卻是問身旁的小鬼們。

    「她是你大姊?」他問著,羊大立猛點頭。

    「你堂姊?你姑姑?」其他的少年也一一認領,陸續點頭。

    「所以,你們嘴裡講的,原來都是同一個人?」這下子,一群全部說好似的,一起點頭如搗蒜。

    神仙哥哥沒好氣,「我以為你們在講各自的姊姊、堂姊、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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