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蔡小雀
誰呀?到底是幹什麼的呀?
就憑她的輕功,要跟蹤幾個毛孩子根本是易如反掌,苗艷青跟著他們來到一處巷弄深處的破舊老宅院裡。
裡頭鬧烘烘的,滿是大過年的熱鬧氣氛。
那幾個毛孩子歡天喜地的跑進去了,她則是躲在門邊探頭探腦,就是想看看這破舊的大宅院落裡,到底是發生什麼事了。
可是目光才往裡頭那麼一掃,她兩顆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一身白袍雪氅,散發尊貴優雅氣息的穆朝陽,竟然坐在一張缺了只椅腳的長板凳上,滿臉笑意,低頭對一個小臉糊著兩道鼻涕干的小孩子溫柔地說話。
「打明兒起,天天都得到巷口的「文化私塾」去讀書,知道嗎?從上大人、孔乙己開始學。」他細細叮嚀,有點囉嗦。「人除了吃飽穿暖以外,還要知榮辱,要懂得聖賢先人曾經說過些什麼做人做事的道理。小時候窮點沒有關係,但千萬不能當文盲,要記住,知識就是力量……」在他碎碎念!呃,殷殷教誨的時候,一旁幾個他帶來的大嬸已經在分發乾淨的冬襖棉衣和鞋襪,還有一個賬房先生上下打量著整座破敗落瓦的老宅,邊對幾名木匠發號施令。
還有兩口大鍋灶,開始冒出團團白煙,飄出陣陣不知是滷肉還是鹵蛋的香氣。
原本破舊得像是已經被世人遺忘很久的老宅院,乍然又綻薅出了一絲溫暖的曙光。
不知怎的,苗艷青眼眶有點熱熱的,鼻頭酸酸的。
半晌後,她連忙眨掉眼底莫名其妙的濕意,清了清喉嚨。「哎呀,我的花呢?怎麼不見了?我剛剛擱哪兒了?」她趕緊回頭一路找去,可心頭那絲絲沁出的暖意,卻怎麼揮也揮不去。
第5章
好傢伙,好幾日都和他避不見面。怎麼可以在他這兩日筋骨不酸也不痛了之後,就不見人影了呢?害他也不知怎的,總有點想念那淡淡、甜甜又涼涼的熏衣草香。
他只要想起那一日好暖的太陽,好清柔的和風,她軟軟的小手,心頭就是一陣亂七八糟的砰跳。「真是活見鬼了。」什麼跟什麼?
他怎麼可以對她產生這種暈暈然、怦怦然的奇怪感覺?
就連對青梅竹馬的繡月公主,他都未曾有過如此澎湃怪異衝動的情緒呀!
「穆朝陽。其實那一天,只是因為突然出太陽,風太涼、花太美,所以你才會一時腦袋出現幻象,以為你跟她之間突然冒出了個什麼東西!」他瞪著銅鏡裡的自己,咬牙切齒道。唉,但就算做出了如此斬釘截鐵的結論,卻還是不能夠安撫他騷動不安的靈魂。
昨夜他整整失眠了一夜,就這樣愣愣地聽著窗外雪落下來的聲音。不行!這樣一點都不像他穆某人!
於是第二天,穆朝陽決定在冬雪降落,天氣分外清冷,腦袋格外清楚的時候,去苗艷青上課的地方堵人。
只要再見到她,他心裡莫名其妙的神魂蕩漾感就會消失,然後他就會發現,她還是那個不正不經又尖牙嘴利、老是跟他唱反調的女人。
穆朝陽興匆匆地讓侍女們替他穿戴好了白玉冠、銀色鳳凰袍子、金絲靴,一身貴氣、風流容若地準備前往書齋大擺主子的架子。
可是沒想到堵人者,人恆堵之,他才走出朝陽樓不到三步,就被突然來訪的巡按大人給逮到了。
現在,他坐在舒適溫暖敞亮的琉璃廳裡,手上端著五彩琺琅杯,很努力地維持神智清醒不要睡著。
坐在他對面的年輕人,正在口沫橫飛,滔滔不絕的說著。
年輕人名唉紀藍海,本屆狀元郎,新任巡按,也是他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少年時一同讀書的同伴、長大後卻許久沒有聯絡的好友。面對好友、穆朝陽實在很不想打瞌睡,可是淮讓他昨晚失眠,而今天紀藍海又恰恰好談到他最不想談的話題——政治。
「穆兄,想必你也和我一樣,對於那些暮氣沉沉的保守派官員也不甚欣賞對不對?」紀藍海慷慨激昂地道:「雖說他們堅持穩紮穩打,國家才能有穩健的發展,可是朝廷就是一部國家機器,一定要有新風氣、新格局,才能開創嶄新的未來……」
「哈……」他強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嗯、嗯。」
聽見他「贊同」,紀藍海說得更來勁了。
「就拿這次賑災銀的押送事件來說,他們堅持低調行事,讓京城鏢局來護送賑災銀,可是朝廷大事怎能委託民問鏢局?
所以我堅持用軍隊護鏢,原因有三大點、六小項,首先第一點是……」穆朝陽要狠狠地擰自己大腿一記,才能夠讓沉重落下的眼皮子重新抬起,唉……
巡按大人紀藍海除了有碎碎念的壞習慣外,其實還是有一副憂國憂民、愛家愛的好心肝的。
此次河南水患,他比誰都要擔憂心痛,恨不得能腋生雙翅,用飛的把一百五十萬兩賑災銀送至災民手上。雖然嘴上說唯有軍隊才能震懾八方讓宵小匪盜不敢越雷池一步,可老實說,紀藍海縱然再不懂江湖事,也心知沿路不知有多少綠林黑道正磨刀霍霍準備要宰他這隻大肥羊。
一百五十萬兩銀子是多麼令人垂涎,光憑一支護送賑災銀的軍隊和各地官府支援人力,又哪裡能抵擋得了各路人馬下手?
這也就是紀藍海會親自上門找穆朝陽商談的原因。
只要名動天下的風揚城主答應護這趟鏢,甭說黑白兩道了,就連天王老子都不敢來打這一百五十萬兩賑災銀的主意。
只可惜穆朝陽看起來一點興趣也無,他只好草草結束滔滔不絕,如黃河氾濫的長篇大論,直接切入主題。
「穆兄,呃,我是打算……明天下午就走。」紀藍海朝他擠眉弄眼。進行暗示。
「喔,這麼快?那好,明日我定然備妥一桌盛宴,」穆朝陽整個人醒了過來,俊美的臉龐上佈滿愉快。「並用百人鑼鼓數組隊奏軍樂,全城齊放萬隻小白鴿。以為紀兄壯烈餞行——」
唉,暗示失敗。紀藍海只得從國家民族大義的方向下手,激動道:「穆兄,河南百姓身在水深火熱之中,此時此刻該是中原大好兒郎挺身而出的時候,你怎麼還能這麼安樂地坐在這兒,當作這一切都與你無關呢?」滿足地喝完一杯上好白毫烏龍茶的穆朝陽,只是抬頭瞄了瞄他。
「巡按大人請稍稍控制一下您的唾液。」都噴到他這邊來了。
「穆兄!災區的百姓們流離失所者不在話下更不知有多少人連樹皮都沒得啃,連口乾淨的水都沒得喝,你現在還喝得下這鬼茶?!」紀藍海激動到官帽上紅通通的簪纓絨球不斷晃動。
「非也非也,這不是鬼茶,此品乃是閩南山區裡最純淨無污染的頂級白毫烏龍茶。」穆朝陽極有耐性地解釋。「紀兄如此曲解此等上好農產品,茶農們會傷心的。」
「你、你、你——」紀藍海已經氣到快爆血管兼吐血了。「穆兄——」
「紀兄,年紀輕輕火氣憊般大,這不似你平常為人呀。」穆朝陽微微一笑,慢調斯理地再幫紀藍海斟了杯茶。
「來,茶經有云:第一杯神清氣爽,第二杯通體舒暢,第三杯……」
「平素俠骨仁、心的鳳揚城主究竟到哪裡去了?」紀藍海猛然站起,忿忿道:「如果穆兄不以天下蒼生為念,還是執意要做那見死不救的千古罪人,那麼我紀某同你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巡按大人話一撂完,便惱怒交加、頭暈目眩、淚流滿面外加腳步跟槍地走了。他身後的官兵們也失望又氣憤地跟著魚貫而出:沒想到鳳揚城主竟然是個這麼冷血無情的傢伙,虧他們平常還崇拜他崇拜得不得了呢。
文總管看著這一幕,沒有訝異之色,只是同情地望了主子一眼。披罵得狗血淋頭的穆朝陽,俊美臉龐上依舊笑意不減,「我有沒有說過,我實在很不喜歡他這樣動不動就嘔血三百升、涕淚滿衣襟的酸儒脾氣?」
「主子,紀少爺可能沒有聽過「江湖險惡」這四字吧。」文總管邊說邊幫主子倒茶。
「是啊,他是我的好朋友,又飽讀聖賢書,只可惜仍然是個傻蛋。」他歎了一口氣,有些無奈地道:「他身後排排站的官兵裡起碼有三個是冒牌貨,兩個是眼線,一個是奸細,他還同我商量得眉飛色舞,唉。」
「就是說呀,」文總管也歎氣。「紀少爺護送的賑災銀要是在出城一里後沒有被打劫光光,我文字就倒過來寫。」其實朝廷拿出的一百五十萬兩賑災銀裡,起碼有三十萬兩是城主自個人零花金裡捐出來的,而且打從官方庫銀裡起出來,開拔出發到風揚城來,短短半日路程就有鳳揚城一十二名高手暗中護銀,否則即使是在天子腳下紀少爺還以為銀兩絕對不會長腳跑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