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黑潔明
「你……」他的瞳眸收縮著,嗄啞開口,「想起來了?」
「所以,那是真的?」她臉色慘白,顫抖著,「我以為……我以為我瘋了……」
如果可以,他願意挺身為她對抗世界,願意為她遮住外頭的風雨,願意為她承擔所有,但他沒有辦法消去她的記憶,沒有辦法不讓她記得。
「你沒有。」他不捨的撫著她蒼白驚懼的小臉,嗄啞的道:「你沒有。」
「那些……曾經……發生過?」她害怕的,不敢相信的開口問。
「我很……」他很想說謊,但她需要真相。「抱歉。」
「不……」秋水面無血色的閉上了眼,瑟縮著,因驚慌而喘息。
「這不可能是真的……」她死命的搖著頭,慌亂的起身,從他懷抱中退了開來,哭苦笑道:「這才不可能是真的。」
那些血,似乎又漫過了天,潑濺到了她身上。
她不斷的甩著手,拍抹掉身上那些鮮紅的血,哭著指責他道:「你騙我,對不對?這只是玩笑?只是你和我開的玩笑,對不對?還是我吃了太多的藥,對了,都是那些消炎藥害的,才會害我腦袋都不清楚了!這世上哪來的妖怪?我才沒有殺過人,我是方秋水,你是耿克剛,什麼前世今生?什麼狗屁輪迴!我才不信這些——」
眼看她如此驚慌,甚至開始反駁,他忙起身抓住她,「秋水,你聽我說。」
劍芒,輕閃。
妖魔,咧嘴,笑著。
她猛地伸手推開他,慌亂的喊道:「不,你放開我!離我遠一點、遠一點!」
但他不肯放手,只是緊抱著她。
「不要!你放開我!」她哭喊著,害怕自己又傷了他。「我會殺了你的!」
「不會的,不會的……」他擁著她,安慰道:「你別怕,事情都過去了,我不會死的,你也不會有事的……」
「不要,你放手,你走啊……走啊……」她痛哭失聲,推著他,卻無法掙開他結實的懷抱。
「我不會走的。」他擁著那哭到斷腸幾欲瘋狂的小女人,斬釘截鐵的說:「我不會走的,我絕不再留你一個人。」
「你為什麼總是要這樣?你為什麼總是不聽我的話?你為什麼總是那麼頑固?我叫你走啊!你聽不懂嗎?走啊——」
她哭著,掙扎著,抗拒著,憤怒的尖叫著,捶打著他。
「我愛你……對不起……我很抱歉……」
可無論她怎麼做、怎麼說,他始終沒有鬆開手,只是心痛自責的含淚抱著她,任她捶打、咒罵、指責著,直到她終於累了、倦了,直到她再次在他懷中放鬆下來,不再掙扎。
「我愛你……對不起……我很抱歉……」
他重複著,在她耳邊說了一遍又一遍。
她抱著他,哭到不能自己,氣這個頑固的男人,卻更愛他。
「我是個瘋子……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你沒瘋,如果你瘋了,那我一定也是瘋子。」他撫著顫抖啜泣的她,「就算我們倆都瘋了,我還是愛你。」
那嗄啞深情的的告白,讓她的淚再度泉湧。
那一夜,她在他懷裡哭到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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綠葉,在窗外閃耀。
因為那片綠意,她醒了過來,用乾澀的雙眼,看著晨光,慢慢爬上了他疲憊的臉龐。
他凝望著她,滿眼都是擔憂與不捨,還有無盡的悲傷與歉意。
這個男人,粗獷的臉上,猶有乾涸的淚痕。
心痛,似乎永無止境,對他的心疼,卻更深。
昨夜,她睡睡醒醒。
只要一閉上眼,稍稍放鬆下來,那些過往又會聚在眼前。
那可怕的夢魘,不肯輕易離開。
所有血腥的片段,一再重複上演……
在那一個寒冷而瘋狂的夜晚,淚聚成海。
她分不清自己身體裡存在的,究竟是誰。
有時候,甚至無法分辨過去與現在。
好幾次,她在黑夜中驚醒,只能顫抖地環抱自己,淚流滿面,聽不清他在一旁焦急擔憂的話語,無法回應,只能任那些悲傷的過往,排山倒海的襲擊她。
但他總是捺著性子,擁著半瘋的她,陪著她,安慰她,和她道歉,對她保證一切都已過去。
看著眼前這個她深愛的男人,她喉頭一緊,沙啞出聲。
「你是……從何時想起來的?」
「不久。」他說。
他的回答太過簡略,太過模糊,太想掩飾什麼。
「不久,是多久?」她喉頭一哽,再問:「一年?兩年?認識我之前?多久?」
他眼裡的痛,讓她心一凜。
過去這些日子,相處的回憶,浮現眼前。
他瞪視著她脖子上的傷痕,他紅了的眼眶,他那可疑的淚光。
她一直知道他心裡有傷,卻沒料到,他所隱藏的傷,竟然如此的沉重而巨大,遠遠超過她所能想像。
打從一開始,他就知道,就記得。
以前,她不知道,為什麼有時候,他眼底偶爾會出現如此絕望壓抑的神情,像是在害怕什麼。
現在,她曉得了。
所以他才會那樣看她,才會如此小心翼翼的對待她。
「你一直沒忘記過。」
這是陳述,不是問題。
他緊抿的唇,收縮的瞳眸,證實了她的懷疑。
難怪他總是那樣渴望的看著她,難怪他的眼裡總是帶著不安與驚恐。
淚水,又迸出眼眶。
「為什麼……不告訴我?」
看著她悲傷的小臉,他深吸了口氣,才瘖啞的開口,「我不要你記得。」
我沒有辦法……我做不到……
他沙啞的聲音,迴盪著。
她問過他的,但他沒有說,他也知道她害怕,知道她不想記得。
所以,他寧願離開,也要保護她。
她真不知道,這一切究竟為什麼會發生,真不知道,為什麼他竟能將一切藏得如此久、那麼深。
因為心疼,淚水又再度泉湧。
她淚眼矇矓的看著這頑固的笨男人,「你怎麼……這麼傻……?」
「我很抱歉……」
他抬起手,溫柔的撫去她臉上的那滴淚。
「別再哭了……別哭了……」
他伸出長臂,將她重新擁入懷中,沙啞的低聲說:「我愛你……我不會再離開你……所以……別哭了……」
她環住他的腰,偎在他胸膛上,泣不成聲的說。
「我愛你……」
「我知道……」他語音沙啞的,親吻著她,紅著眼眶說:「我知道……我永遠都不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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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是多遠?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他說的是真的,他永遠都不會忘掉。
她絕不會再讓他孤孤單單的,懷抱著那可怕的記憶,一個人活著。
在那往後很長的一段日子裡,她還是夜夜惡夢連連,常常在夜半,就會哭著醒來,害怕他已被砍死在她的劍下,害怕她還留在那個過往,害怕這個現在才是夢一場。
她也一直覺得手上和身上沾滿了血,所以總是不停的洗手、洗澡,和洗頭。
它們糾纏不清,但他幫著她,始終陪著她。
她想洗,他就幫她洗。
她想哭,他就抱著她,讓她哭。
他會陪她洗澡,替她洗頭,溫柔的幫她洗去那些夢魘、那些鮮血。
然後,他會和她做愛。
他和她,就像荒原中,受了傷的野獸,回到了溫暖而安全的窩,互相舔舐撫慰著彼此的傷口。
在她的詢問下,他告訴了她,她前世死了之後發生的事。
關於蝶舞、關於雲夢、關於澪,和那座已毀的城市,還有那幅銅畫……
他說得很輕描淡寫,但她知道,他是心碎而死的。
她記得,記得自己的魂魄,在他身旁流連徘徊,捨不得離開。
當他在哭時,她也跟著哭;當他在城裡遊蕩時,她也跟著遊蕩;當他死去時,她以為自己會見到他,卻沒有辦法。
他看不見她,死了也看不見她。
鬼差帶走了他,她跟著跑到了地府。
判官告訴她,因為他犯了罪,所以要受罰;因為她是自殺的,所以他看不見她。
自殺的罪很重,但她的狀況情有可原。
「你必須重新輪迴,還完你的罪,他則必須留在這裡,受完他的罰。如此一來,你和他,將來才可能有再見面的一天。」
她哭著入了輪迴,為了能再見他。
如今,他在這了。
看見她,擁著她。
跳動的心,溫熱的手,深愛著她的靈魂。
這一切,都值得了。
巴狼……耿克剛……
叫什麼名字都沒差,只要是他。
只要是這個會為她的遭遇而痛苦,為她的悲傷而心疼的男人。
「我很抱歉……」
「別說了,別再說抱歉……」她輕撫著他的唇,眼泛淚光的柔聲道:「我告訴你,不是為了讓你難受,只是想讓你知道,我愛你,一直都愛你,我並不想離開你,可你看不到我,聽不到我,我選擇重新投胎,只為了能再次和你相遇。」
泡在浴缸的熱水中,她坐在他身上,捧著他的臉,輕輕的吻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低訴著愛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