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黑潔明
過往的人們,卻依然在求。
求求你、求求你——阿絲藍——
刀光,閃了又閃,切了骨、沾了肉、染了血。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無一倖免。
身體裡的妖魔狂笑著,為自己的戰果,沾沾自喜。
救命啊——別殺我——
她狂亂的在熱鬧的大街上飛奔,想擺脫那些可怕的影像,卻怎樣也做不到。
它們如影隨形,似附骨之蛆,死巴著她不放。
她提著大刀,玩弄著人們,看著人們哀求,然後殺掉他們。
她砍殺了一個又一個認識、不認識的人。
人們死前的臉上帶著驚恐的表情,怕她、恨她、詛咒她。
她殺掉了每一個她看見的,擋了她的路的人。
身上的衣,被血染得通紅。
手上的刀,被肉骨撞得鈍了。
然後,她拾起了一把劍,鋒利如新的劍。
她不想去拿,卻還是從那屍體手中,拾起了它。
阿絲藍?
有人叫喚了她的名字,她驚恐的看見那個男人,那個和她一起長大,共同生活,她愛之如命的男人。
巴狼。
不要、不要!別是他、別是他!
她膽寒的哀求,卻還是無法阻止自己朝他走去。
大師傅……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她被附身了啊……
不會的!她是白塔的侍女,她不會被附身的!
「我會的,我會的,我已經被附身了,你快走啊!」
她跪在大街上,無法自己的哭喊著。
阿絲藍,把劍給我。
大師傅,你醒醒啊!你看看她身上那些血,她才把阿萊師傅殺死了!那不是阿絲藍!她已經不是阿絲藍了啊——
你胡說!
告訴我,你沒有被附身,對不對?你還認得我的,對不對?
「不對,不對,你聽他的,聽他的啊——」
她泣不成聲,害怕他會死在她手中,但他聽不到她的警告,他不相信,他不肯走。
她可以感覺到自己露出了微笑,她可以看見他眼中露出了希望。
但她在他面前,舉起了劍。
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她驚恐傷痛的意識,在那龐大可怕的黑暗之下,只是個小小的存在。
「不——」
她痛苦的嘶喊著,卻還是揮劍往他砍去。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他?
她努力想要搶回對身體的主控權,手上的劍,卻一劍又一劍的,朝他砍去。
阿絲藍,是我啊!
他淚流滿面,痛苦的朝她喊著。
你醒一醒——
「我也想,我也想啊……」
她環抱著自己,哭著。
我是巴狼啊!
「我知道,我知道的……你快走!快走啊……」
阿絲藍!求求你——
「別求我了……別求我了……」
她抱著頭,哭著哽咽,再也承受不了,霍然轉身,再次飛奔,試圖逃避自己對他揮劍的畫面,逃避他的傷、他的驚、他的痛。
城市裡,霓虹閃爍。
亮著燈的大樓,像巨大的怪獸。
就連行道樹,都像張牙舞爪的妖魔。
人們駭然的閃避著她,就像那個時候一樣。
幾欲瘋狂的她,哭著逃跑,卻無處可逃,無處可躲。
巴狼、巴狼、巴狼……
她哭著,看見他流了血,受了傷,因為她的瘋狂,痛欲斷腸。
叭——
尖銳的喇叭聲,伴隨著刺耳的煞車聲突兀的響起,穿透她的意識。
她回過身,車頭燈就像妖怪的兩眼,閃著刺眼的光芒,飛快朝她迎面而來。
看著那輛車,在那一秒,她只能流著淚,站著,無法動彈。
「秋水!」
聽見叫喚,她抬眼,看見他驚慌的臉。
就像那一天。
耿克剛……巴狼……
他們的面容,在眼前重疊。
現在她知道,他到底愛的是誰了。
淚潸然,她看著那個她前世今生最愛的男人,想對他微笑,想告訴他,她愛他,車卻已衝到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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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好冷。
層層的雲,在天上堆積著,遮住了明月。
寒風呼呼的吹,吹得人彷彿連心都寒凍起來。
當他看見她從對街的人行道,跑到馬路上,即將被車撞到時,他嚇出了一身冷汗,立刻不顧危險的穿越大馬路,朝她跑去,揚聲狂喊著她的名字。
夜風揚起了她的發,車燈照亮了她秀麗的容顏。
他幾欲瘋狂,用盡了全力,朝她飛奔。
她聽見他了,在那瞬間,她抬起含淚的眼,看著他,揚起無奈的微笑。
那一夜,真的好冷好冷。
她吐出來的氣息,都化成了氤氳的白煙。
強烈的車燈,照得她在風中飛揚的烏黑長髮,亮得發白,如絲似雪。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她那時的表情。
不!不要再來一次——
他再也不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去。
就算要死,也要一起。
在那一秒,他奮不顧身朝她撲去。
她盈滿淚光的大眼裡,有著錯愕、無奈、驚恐、不捨,還有他。
轉瞬,如永恆。
他本來以為他會來不及,但在那千鈞一髮之際,所有的人事物,似乎都停了那麼一停。
空氣凝窒著,似寒冰凍結。
一切,都在眨眼之間發生,他及時撲倒了她,將她緊抱在懷,往人行道那兒摔跌。
車子在煞車聲中旋轉,反向衝到了路中間的分隔島上。
一時間,喇叭聲、煞車聲,紛紛大作,剌耳的響了起來。
人們被這場意外嚇到臉色發白,在路邊議論紛紛。
他心驚膽戰的爬起來,看著懷中的她。
「秋水?」
「我……我沒事……」她顫抖著,淚水直流。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邊撞傷了?」他檢查著她的手腳。
「沒有……」他的出現驅走了那些畫面,她搖頭,哭著說:「沒有……」
她沒事,至少表面看起來沒事。
他還沒鬆口氣,她已經埋首在他懷裡,顫抖驚懼的哭了起來。
然後,他才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
是澪。
她手上握著一支懷表,旁邊那身穿唐裝留著長長髮辮的男人,大驚小怪的,從她手中把表搶了回去。
她被罵了,卻看著他和秋水這邊,嘴角浮現淡淡的笑,然後才回身,跟著那個男人一起離開。
他見過那個男人,他也常出沒在咖啡店中,是老闆的弟弟。
剎那間,他知道,澪偷了那人的東西,幫了他一把。
在剛剛那一瞬,時間的確停止過。
秋水沖到馬路上的意外,幾乎造成一場連環車禍,但彷彿奇跡一般,除了他和她有些擦傷之外,沒有其他人受傷,連那個倒楣的司機都毫髮無傷。
當司機發現自己沒撞死人時。差點腿軟的跪在地上,千恩萬謝。當然,也不免臭著臉,叨唸咒罵了好幾句「夭壽」。
但是看秋水哭成那樣,加上其實除了被嚇了一跳之外,又沒什麼大礙,司機念歸念,也只能自認倒楣的摸摸鼻子,開車去廟裡收驚。
不到幾分鐘,車流又再次順暢了起來。
他則抱著在懷裡哭個不停的她,一路走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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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冷的空氣,徘徊在城市的夜空,久久不去。
回到家後,他替她身上的擦傷上了藥,再幫她拭去淚水,倒了杯溫熱的開水給她喝。
但那沒有用,她仍在顫抖,還在哭泣。
她嚇壞了,他也是。
剛剛那一剎,至今想起,依然教他膽寒不已。
所以,他只能抱著她,安慰她,也讓懷中這個小女人,真實而溫暖的存在,安慰自己。
懷裡的她啜泣著,淚水流個不停,嬌弱的身子直髮著抖。
「沒事了……沒事了……你別哭了……別哭了……」
他為她受到的驚嚇,感到心疼,但他安慰的話語,卻只喚來她更多的淚水。
「別哭了……」
輕輕擁著那嬌小的女人,他親吻的她的額、她的發,一次又一次,溫柔的拭去她的淚。
好不容易,她的情緒漸漸緩和了些,但還是一副隨時要哭出來的樣子。
他不知道該如何才能讓她好一點,只能輕輕拍撫摩挲著她的背。
秋水縮在男人溫暖的懷中,吸著鼻子,咬著唇。
他的心跳,規律的在她耳邊輕響著。
她緊緊的揪著他的毛衣,害怕會失去他,害怕那些狂亂的影像會再出現。
她不要想起,真的不想記起,但她又忘不了,忘不掉他。
那一切,是如此恐怖可怕,像惡夢一場,卻又真實得有如曾經發生過。
她真希望,那只是她的惡夢,但她的身上,彷彿仍殘留著黏膩腥紅的血,她的手,好似還握著那把刀,那把劍。
「我……我剛剛……看到了一幅畫……」
她粉唇輕顫,抬首看著他,眼睫上還沾著淚。
「一幅銅畫……」
他虎軀一震,臉色在瞬間變得比紙還白。
「我認得……上面的男人……」她含淚看著他,撫著他的臉問:「他長得不像你,但他是你,對不對?」
所以無論他怎麼藏,怎麼擋,那些古老的過往,就是不肯放過她。
他原以為,她哭,只是因為車禍,怎麼樣也沒想到,是因為那些揮之不去的惡夢,那些教人心悸的曾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