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頁 文 / 席絹
她這個外人都覺得如此坐立難安了,相信這三個當事人一定更加手足沒個放處吧?
可惜商翠微與羅以律都不是容易看穿的人,尤其當他們不打算被看穿情緒時,旁人絕對一點機會也沒有。至少自認久經商場陣仗的柯順芬是怎麼也看不透這兩人在溫和有禮的笑容下,對龍培允的出現,心中有著怎樣的情緒?
相形之下,龍培允真的是純粹許多。他對商翠微的渴慕是那麼坦白的寫在他的眼眸中,帶著一大束紅玫瑰前來的他,是那麼清楚明白的表現出對她的追求之意,沒有絲毫矜持遮掩。
是木頭石心的人都該為他這樣的表現而動容了。可惜柯順芬看不出來商翠微是否有動容。也沒有機會讓她探知那麼多別人的私己事了,因為她已經說了告辭,就沒有繼續留下來的道理,何況這樣複雜的事,也沒有她這個外人旁觀的空間——雖然與商翠微交好,亦然。
於是,她還是在與龍培允寒暄一番之後道別。這三個人……這兩個優秀的男人,與一個怎麼也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最後會怎樣呢?
在車子緩緩駛離羅家大宅時,柯順芬忍不住想起今日與商翠微的單獨對話,想著聽到的種種。
離婚……是因為愛羅以律,而且希望他更幸福?
這種邏輯,到底是怎麼成立的?
不通不通啊……
翠微,究竟是聰明太過得變成自以為是?還是胸中自有劇本在導演著?
如果一切都是她在主控著的話,那她不僅太獨裁,而且對羅以律也不公平吧?她怎麼會知道羅以律願意經由這樣的方式取得幸福?而羅以律感受到的幸福,又豈是她認定的那種?
要知道,羅以律可不是個能讓人任意擺佈的人啊。
如果羅以律知道了她的「用心良苦」,兩人恐怕就絕無復合的機會了吧?
是個男人,都不會容忍自己被算計,不管她有怎樣良善的初衷。
當車子駛離羅家好遠好遠之後,柯順芬始終都認為商翠微的前景不樂觀——如果商翠微以為在鬧出這麼一出離婚的風波之後,還能船過水無痕的、若無其事的與羅以律再度結合的話,恐怕是難的。
先且不提他們的社會地位、他們被媒體關注的情況,光是純粹講夫妻之間好了,在有過九年的相處之後,愛情轉成親情,卻沒有血緣的羈絆,這種脆弱的「親情」一旦斷了,就是斷了,絕難再有回收的道理。畢竟兩人已經共同生活過,關於再也無法引起興奮的性生活、關於相處的種種磨合、關於彼此的缺點的看透、自己曾有的忍耐與妥協,都會累積成為覆水無法再收的理由。
「翠微,現在,已經不是十年前你追求他的那樣了啊……」她忍不住愈想愈替商翠微絕望,歎了出來。
九年前,青春正盛,兩人正年輕,沒有經歷共同生活,對未來還有著期待;九年後,兩人已經熟到不能再熟,幾乎熟爛到生膩,對人生已經得過且過,再無驚喜,又怎麼會對復合有什麼期待呢?何況已經是社會菁英的羅以律,他身邊的選擇如此之多,各色佳麗俯拾即是,又豈是當初剛服完兵役、還沒正式進入社會那時可以相比的?
翠微,如果這些是你現在才想到的,那麼,你是下是已經感到後悔了呢?
☆☆☆☆☆☆☆☆☆☆☆☆☆☆☆☆☆☆☆☆☆☆
「你……這一年來,還好嗎?」
「還不錯。」
龍培允的來訪,由羅以律與商翠微一同接待——畢竟這裡是羅家,羅以律才是正主兒,有客到,再怎麼說他都是該出面的,即使客人與他絕對的八字不合。
照理說,這樣禮貌性拜訪,在閒聊完一些不著邊際的天南地北、寒暄問候之後,也該閃人了,但龍培允既然有備而來,就不打算這樣被輕易打發走。
在半小時之後,開口請求商翠微到外面單獨聊一下。商翠微沒有拒絕,於是領著他走出去了。
「翠微,我喜歡你,從小就喜歡你,你是知道的吧?」開門見山,他便這樣說了。
他已經等得太久,靜待得太久,將感情虛度,徒然自苦。如今,對她的執著然未變,他便再也不要以含蓄溫吞來與她迷藏,直接將一切說開。
「抱歉,我不知道。」商翠微很老實的回應。從去年起,才對這個人有所印象,也才知道他打算追求她,卻怎麼也記不得在年少時,曾經被他愛慕過。
「嗯,那現在我說了,你就知道了。」微微自嘲的一笑。龍培允溫柔而眷戀的看著她,一年沒見,她更美了,雖然還是待人淡淡的,但少了一種銳利,更添了三分柔婉,非常的迷人。「翠微,你從小就是這樣的,對於你在乎的事物敏銳得讓人驚歎,而,對於你毫不在意的東西,就算讓你天天見著,也不會記住。就像你很會讀書、很會考試,有一次我請求你幫我抓國文課的考前重點,你隨便翻翻我的課本,勾出來的那些地方雖不多,卻居然全考出來了,百分之百的命中率,讓我們鋼琴教室的同學們都驚奇不已,從此之後,每個人在考試之前,都會纏著你考前抓題,你記得嗎?」
「不記得。」她不記得曾經幫他抓過考題,不過倒是記得國中時,天天被媽媽音樂教室的那些音樂天才們追著要重點,如果她不肯幫忙,他們就纏到她妥協為止。所以有一段時間,她耳邊是滿吵鬧的沒錯——原來罪魁禍首是他哦。
就她印象中,對音樂有天分的人,通常學科成績不怎麼樣,常常都處於低空飛過、失敗撲地的慘況,他們可以一天二十四小時練琴,卻沒有辦法坐在書桌前好好看課本一小時。
「我想你也是不記得的。」苦澀一笑。龍培允俊美的臉上帶著點苦,這個讓他心儀多年的女子,即使站在近旁兩步的地方,他仍是伸手也抓不到。「你就是這樣的人。可是,翠微,我還是想問你:我們之間,真的不可能嗎?即使我跟你說我很喜歡、很喜歡你,也都無法讓你願意多看我一眼嗎?如果是的話,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嗎?」
商翠微看著他,搖搖頭道:
「不可能。因為我記不住你。」很殘忍,但卻是事實。
我記不住你……這幾個字像利刃般刺入他心口,讓他承受不住的踉蹌退了兩步才能穩住身形。
「怎麼會……記不住呢?」是因為不在乎吧?可是,在乎與不在乎,又是怎麼被她設定為準則的?他不明白……「是相處時間太少?還是沒有留給你獨特的印象?」難道,那些年裡,他們天天一同練琴、參加比賽,他連連獲得首獎,被報章雜誌吹捧不休的種種,都是她眼中不值一記的微塵事件?
商翠微看得出來龍培允很傷心,她覺得有點抱歉,但卻也無力去改變什麼。她不喜歡用所謂善意的謊言去安撫別人的傷心,更何況,眼前這個打算追求她的男人,在她生命中的印象真的太淡太淡了,淡到即使她想編織一些善意的謊言來讓他好過一點,也無從編起。
而且,她向來覺得有時候自以為是的「善意」,反而更傷人,畢竟是謊言,總會有揭穿的一天,到時被哄騙的人,豈不是又要經歷一場傷心?何必呢?
「也許都有吧。我不太容易記住別人,抱歉。」
「不……不必說抱歉。可不可以請你告訴我,羅以律為什麼能讓你記住?」那個男人究竟做了什麼,讓商翠微這般不顧一切的追求,並且真的追求到手?
為什麼能讓她記住嗎?商翠微想了想,道:
「這種事很難說。在那個時間點,對一個男人動心,並不在我的預期內,剛開始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那樣,我只知道,我會想記住他,想與他在一起,而那時,他卻是一個服完兵役,正打算出國的人。我的時間不多,至少,不夠多到足以常常遇見他,更別提讓他對我印象深刻了。那時,我也是忐忑的。」所以,才會讓朋友對她揶揄至今,還送給她「奪命狂追」這樣的形容詞。
「所以……他勝出的原因在於幸運。什麼也不必做,就在你心底留痕,甚至讓這麼優秀的你不惜拉下身段去追求他,被別人指指點點也不在意,翠微,你何苦這樣委屈自己?為了這段感情這段破碎的婚姻,你付出太多了,其實你值得更好……」她這麼好的一個女子,根本無須委屈自己去倒追男人,就會有優秀的男人來愛慕追求她,將她捧在手心呵護一輩子的!
「謝謝。不過,如果我也跟其他人一樣,對他有好感,只曉得不斷的暗示,卻不主動,像釣魚一般只能被動等待的話,我是得不到這段婚姻的。先愛上的那一方主動表達追求,使之心動,不是天經地義的嗎?如果那時我不追求他,他是不會來追我的,而且,今生今世,我們將會就此錯過,再不相見。這不是我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