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席絹
她只是笑,不肯說。即使被他凌厲的目光逼迫,也一個字不說。好久好久之後,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對他道:
「我要回去睡了,晚安……。對了,新年快樂。」她踮起腳,給他一個親吻。
他將她摟住,懲罰的咬了咬她耳垂,低喃道:
「你怎麼以為你走得了?」
說完,不肯再聽她說任何話——反正不管說什麼,都一定會氣到他,還是不聽好了。將她抱起,一起走向大床,就算眼下他們都累到沒有力氣做任何事,她也還是他的!
「以律……」頭一沾枕,她便已陷入半昏睡狀態。
「別在這時候提離婚這個話題。」他睡意濃重的警告。
「我沒要提……我只是,想叫叫你而已……」她微笑,整個人縮進他懷中,沉睡了。
「你這個女人……」他低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拍拍她的肩,帶著點無奈,又有些滿足的心情,聞著她的髮香,也跟著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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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女人的心思全部放在你身上時,你不會有什麼特別感動的感覺,有時甚至會覺得這種體貼入微是一種難以忍受的控制。
不過,當這個女人的心思轉移,不再以你為世界的中心繞行時,你一定能夠馬上察覺。有的人會為此感到解脫,有的人會若有所失,而有的人,則是感到憤怒。
羅以律就是覺得憤怒的那一個人。
他不知道把一場婚姻推到這樣的絕地,為何那個罪魁禍首還能一副理直氣壯的態度?不明白口口聲聲說愛他的女人,為何真能把離婚當真,將他這個前夫晾在一旁,全心全意去當她的好媽媽?
把平靜的生活攪亂,就是表現愛情的方式嗎?她到底想藉由離婚來讓他體會什麼?愛嗎?為什麼他只有滿滿的生氣與不解而已?!
當她不再當一個與他夫唱婦隨的職業婦女之後,她去學舞蹈、練琴、插花、閱讀什麼的,生活中充塞著文藝氣息,整個人也隨之柔軟了下來,以前在商場上練就出的精明俐落氣勢,很容易就消失不見了。
就像她辭去高級主管職務一樣的輕易。
他突然有些悚然的發現——當她決定放棄一件事,不管那件事是否曾經花費她半生的精力去獲得,只要她想放棄,也就是一瞬間的事而已。她可以丟棄得毫不留戀、絕不回頭。
那麼,離這個婚,是因為她在愛情上的心機?還是她看破之後的放棄?
他很煩躁,一直都很煩躁,如今這個煩躁,已經堆積到最高點!
他一點也不喜歡平靜的生活被改變,但就是改變了。
他細細思索到底哪個環節沒處理好,於是變成現在這樣?
當初,如果他拒絕她離婚的要求,一切是否都不會改變?也許吧。
如果,他拒絕離婚,並且問她原因,她是否會對他明說?會吧?
可,他答應了,他離婚了,他什麼也沒有問。
她到底為什麼要離婚?如果現在他問,她會肯說嗎?他不知道。
當他仗恃著她的愛,覺得離婚這事,無可無不可,反正她還是愛他,兩人恐怕還是得糾纏下去——除非他不再想要她,存心傷她的心,這,也是容易的。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愛他,他也知道。
「你覺得,我愛她嗎?」在美國獨眠的某一夜,他打電話給人在印度的小弟,只是心情悶,卻說不出所以然。閒扯了一些公事之後,他在掛電話之前,問道。
「不愛吧。」小弟淡淡的回答。
「為什麼這麼說?」他心中有著不平。
「我覺得你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既然你自己都不確定了,別人當然更不覺得你對二嫂有感情。」
「沒有感情?」他悶悶地道:「我顧家、我從不拈花惹草、我尊重她想做的任何事,包括她想當個女強人我都隨她,我讓她掌控我所有的一切,你以為這些叫作什麼?」
「二哥,那表示你是個很好的丈夫。你對自己的家庭負責,今天不管你娶了誰,你都會是這樣的。」
「連我都不敢保證的事,你如何能說得這樣肯定?」他哼。
「那你何不試試?」
小弟的聲音一本正經,但羅以律非常確定這小子一定在偷笑,而且接下來說的話一定很欠扁。也果然——
「你馬上娶另一個女人回家,到時看你忍不忍受得了別的女人對你的控制,如此一來,這個疑問就能釐清了。」
「羅以徹,記住一點:雖然印度很遠,但你總是會回來台灣的。」
「小弟當然不敢忘。」羅以徹笑嘻嘻的聲音,聽起來毫不憂慮。
「再見。」羅以律已經後悔打這一通電話了。
「等等,二哥!」羅以徹很快喊了聲。確定仍是通話中後,道:「雖然剛才那個玩笑你很不喜歡,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明白一點:你,羅以律,我的二哥,雖然自認為生平無大志,人生但求平靜無波,對許多事都沒有要求。但是,其實你有很多規矩是不容許別人冒犯的,你也不是容易被控制的性子。我一直很佩服二嫂就是這一點,她把尺度掌握得非常精準,既能讓你生活舒適,而又不會讓你覺得有被控制的感覺。你想,她要有多瞭解你,才能做到這一點?」
羅以律靜靜的聽著。
「而你,二哥,你對二嫂,又瞭解多少?」
他是瞭解翠微的,但那並不是全部的瞭解。所以他才會在現在這樣的煩躁。
「不過,話又說回來,二哥,你打這一通電話,是煩著二嫂不再愛你嗎?」
「這是不可能的。」終於開口,絕對的自信。
「那你是……?」還想問,可是沒機會問出口。
「我得想想。再見,以徹。」掛掉,不理會那頭的哇哇叫。
是該想想了。羅以律看向大床空蕩蕩的另一邊,吁出一口氣,彷彿也將胸口的那股氣堵一道吁出來。然後,終於能睡下。
第七章
然後,他們分開了一年。
這一年裡,羅以律仍然維持著每兩個月來美國與家人相聚七天的慣例,所以,他們也就見了那六次面。
那六次裡,淡淡的、有禮的、並不朝夕相處,有時因為她忙或他忙,甚至只見上一面,話題也只在子女的成長上繞,並不談及兩人之間——不談過去、不談現在,當然,也不會談到未來。這樣的「不談」,將她一顆心揪得七上八下,慌亂得有些痛,卻又無計可施。
這一年裡,他們的周圍發生了許多事,不過從來不會成為他們兩個人之間的話題,如果對他而言,她只是他孩子的媽,那他就只會跟她談孩子,他就是這樣的人。也為此,她焦躁。
「翠微,你變了。」柯順芬優雅的放下茶杯,緩緩開口說著。
「是嗎?」商翠微收回原本凝視著窗外飄雪的眸光,看向柯順芬。
這一年來,柯順芬的變化非常大。她變得……像個女強人,像一年前的商翠微。
穿著線條俐落的套裝,長髮盤得美麗優雅,臉上是無懈可擊的完美淡妝。原本顯得迷濛嬌弱的眼神,已經被明亮堅強取代。她不再是那個凡事只會跟丈夫撒嬌、對丈夫依賴的小女人了,她可以撐起自己的一片天,尋得自身的價值與成就感,與丈夫並肩而行,而不會被丈夫的光彩掩蓋。
雖然她仍然是人們口中的「盛夫人」,但在一些公事場合,她這個「長盛財務長」的大名,則響亮過一切。她很努力,也聰明,更是有著商業的天份,於是成就出她這個在商場上發光發亮的新菁英。
這次她來紐約,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是安排七歲的獨生子來美國就學,她跟過來打理一切事宜,幫助兒子盡快適應新的環境。她將會在這裡停留三個月,當然,在三個月內,她也不會閒著,除了遙控台灣的工作外,她更報名了紐約大學的財經課程進修。隨時吸收新知,成了她的習慣,成了她事業上的必須。而之所以選擇紐約,是因為商翠微在這裡,而她孩子所讀的學校,是辦得很有特色的國際小學,將孩子放在這裡,彼此也有個照應。
「我哪裡變了?」商翠微細細打量柯順芬,輕聲問著。
「或許是太悠閒的日子,將你的特色給消磨掉了。我覺得,你現在沒有當初我見到你時的驚艷與亮眼。你知道嗎?我那時很崇拜你,可你現在……」
「嗯?現在如何?」商翠微鼓勵她直言,無須將商場上話只說一半那套,用在兩人的談話裡。
柯順芬也就直言了。她希望商翠微能振作,不要這樣消沉。
「也許你該回到職場上去。翠微,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我現在這樣很糟嗎?」商翠微支肘撐著下巴,饒有興致的問著。
「你看起來毫無鬥志,生活得沒有目標。」柯順芬老實說出她的想法。「我知道你不愁錢,即使羅先生沒有提供你任何贍養費,你也能衣食無缺的過完一生。但你要知道,人生不是只要吃飽喝足就可以了,我們活著,要有目標,要有一種渴望,才會讓我們每一天都過得有意義。當然,我不是說純粹當一名好媽媽是錯的,請你不要多想。我只是為你感到可惜,你這樣出色……」歎了口氣,眼神有些遙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