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季可薔
梁冠雅難以置信。他知道自己昨天發燒了,也隱約有印象她來探望他,餵他吃蘋果泥,但沒想到她竟會留下來繼續照料他。
她,是關心他的吧?
有什麼東西,在梁冠雅胸房裡暖暖地融化了,他靜靜凝視著於香韻,用最溫柔的目光描摹她清秀的五官,他喜歡她的眼睫,很纖長、很柔軟,安靜地收斂著,似天使的羽翼。
他看著,幾乎有股衝動,想用自己的唇輕輕去點那羽翼,只是他怕驚飛了她,怕她就此遠颺,飛離自己的世界。
他怕,再也見不到她……
「你醒來啦?」她迷迷濛濛地揚起羽睫,朝他嫣然一笑,那笑,恬恬淡淡的,卻深深烙印在他心版。
「你不必留在這裡的。」他嗓音沙啞。
「我看你燒得很嚴重,怕你半夜找不到人。」說著,柔荑擱上他的額頭。「燒好像退了。」
燒是退了,可另一波熱浪卻在他胸海翻滾。
她卻毫無所覺,仍是清甜地笑著。「你肚子餓了嗎?想吃點什麼嗎?」
「都好。」是感冒的緣故嗎?他的嗓子沙啞得厲害。
「那我煮點粥給你吃好了。」她垂落視線,發現自己一隻手還與他的握著,粉頰羞窘地一暖,連忙起身。
他怔怔地目送她太匆匆的倩影。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猛然醒神,下床走進浴室,眼見玻璃鏡面映出一張鬍渣點點的頹廢臉孔,以及一頭頂著鳥窩的亂髮,他驚駭地倒吸口氣。
他便是以這副尊容在她面前睡了一夜嗎?老天!
梁冠雅急忙梳洗。他不記得自己何時如此在意過儀容外表,只是在她面前,他不自覺地就像個想討好老師的幼稚園學生,希望表現出自己最好的模樣。
二十分鐘後,他總算煥然一新,神清氣爽地下樓。
她似乎也簡單梳洗過了,長髮紮成一束俏麗的馬尾,繫著圍裙,正在開放式廚房裡忙碌。
聽見他的跫音,她回眸一笑。「就快好了,你先到餐桌那邊等著吧!」
他沒聽話,反倒坐上視野最好的廚房吧檯邊,盯著她輕盈來去。
她舀起一匙湯,仔細嘗味道,唇瓣像含苞的玫瑰微微彎著,她的手纖細如一把白玉扇柄,炒起菜來卻是俐落明快,偶爾,會有幾根不聽話的發綹垂落鬢邊,她會輕輕地,將那發綹勾回耳殼後……
「你坐在這兒幹麼?」她發現發呆的他,俏皮地瞇起眼,揮動鍋鏟驅逐他。「沒事做的話去擺餐具好了!」
他點頭,乖乖地前去擺設餐具,腦海卻驀地晃過一幅畫面。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這樣被母親趕離廚房——
他怔住,在餐桌前站成一尊石雕像。
「你怎麼了?」於香韻將清粥小菜一一上桌,見他一直傻站著,不禁擔憂地問。「是不是燒還沒全退?你頭暈嗎?不舒服嗎?」說著,小手又要貼上他的額。
他下意識地躲開,心跳奔騰,無法承受更多的關懷。「我沒事。」
「那你怎麼呆呆的?」一點也不像平常睿智精明的他。
「我……只是想起一些事。」
「什麼事?」
他想起母親,想起他以為早就忘卻的童年。
梁冠雅搖搖頭,嘴角澀澀一扯。「沒什麼,我們吃飯吧。」
知道他不想多說,於香韻也體貼地不再追問,盛起兩碗灑了蛋花和青蔥的粥。
「你感冒還沒好,吃點清淡的就好,這些小菜我盡量都不放油,你能吃就吃,不想吃就別勉強。」
他接過粥碗,掃視一桌美味料理,不禁微微一笑。「能吃到於總監親自下廚做的小菜,真是在下的榮幸。」
「的確是你的榮幸。」對這一點,她可不會自謙。「你知道嗎?自從我的餐廳生意上軌道後,我都是聘任專業主廚,這兩年我幾乎已經不進廚房了。」
「真的?」他揚眉。「難道你自己平常也不下廚?」
「哪有時間啊,工作那麼忙。」她歎息。「我連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都很難。」
「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他蹙眉。「工作重要,身體更重要。」
「這話應該說給你自己聽吧!」她哧笑,橫睨他的眼眸含嗔。「是誰把自己操到感冒發燒的?」
梁冠雅啞口無言,忽然發現也是工作狂的自己根本毫無立場教訓她。
「我們兩個都一樣,就不必五十步笑百步了。」她柔聲道,挾起一塊清蒸豆腐擱進他碗裡。「快吃吧!」
他點頭,默默地進食,她卻是一面吃,一面若有所思地瞧著他。
「怎麼?」他察覺到她的視線,訝異地問。
「啊,沒什麼。」她窘迫地別過眸。「我只是……嗯,你覺得好吃嗎?」
他揚眉,半晌,俊唇一扯,似笑非笑。「於總監不是對自己的料理手藝很有信心嗎?」
她一窒,懊惱地抿唇。「我是有信心,不過你這個客人也很挑剔啊!上回來我們法國餐廳,把我們菜單上的菜全嘗遍了,還下了那麼多評語。」
「我評得很苛刻嗎?」
「……很有道理。」她不情願地承認。
「那你要不要聽聽我對這桌小菜的評語?」聲嗓含笑。
想挑釁嗎?
於香韻瞠眸,倔強地揚起下頷。「你說啊!」
「嗯……」他沉吟,手指扣著下唇。
這是他習慣性的沉思動作嗎?於香韻失神地望他,不知怎地,她覺得這樣的他透著幾分難以形容的智慧性感。
「先說這道菜脯蛋吧!雖然是最家常的小菜,但——」
「停!」玉掌忽然翻起,阻止他。
「怎麼了?」他愕然。
「我不想聽。」
「為什麼?」
「反正我不想聽。」她悄悄咬牙,不敢看他星光閃爍的眼。
她是怎麼了?自從出社會工作以來,從不知何謂怯懦的她,卻在他面前畏縮了,她不敢聽,怕聽到他話裡一絲絲不屑。
她何時變成一個膽小鬼了?
「很好吃。」低啞的嗓音送出一束溫暖,如春日流水,沁入她心房。
她一怔。「什麼?」
「我說很好吃。」他溫煦地微笑。「這頓早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頓。」
「你……」她遲疑地凝睇他,心弦緩緩揪緊,緊得她胸口微微生疼——為何他隨口一句讚美,她便感動至此?
她傻傻地愣著,伏在桌上的玉手輕顫著,宛如受驚的小動物,他不覺輕輕握住,保護著。
她顫然落下眸光,想掙脫,卻虛軟無力,他的動作如許溫柔,根本無意囚鎖她,她卻覺得自己像墜入陷阱的獵物,已無處可逃。
為什麼?她慌了,心韻狂野。
正當她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時,門鈴匆地清脆唱響,破了這曖昧的氛圍。
兩人都是神智一凜,同時跳起身。
「可能是文森回來了,我去開門。」梁冠雅首先尋回鎮定,走向大門。
於香韻不覺跟去。
門扉開啟,出現的卻不是文森俊帥挺拔的身影,而是一個鬢髮半蒼,眼神凌厲的老人。
「師父!」梁冠雅驚喊一聲。
於香韻一震。來人竟是他的師父——梁查理?
「見到我,很意外嗎?」話鋒藏著尖銳的諷刺。
梁冠雅身子一僵,神情凜然。「師父來台灣,怎麼不提早通知我?我可以去接機。」
「如果提早通知你,我就看不到這精彩的一幕了。」梁查理冷哼,凌銳的目光越過徒弟,落定於香韻怔忡的容顏。「我讓你來收購公司,你卻在這裡玩女人廝混?」
這話未免太侮辱人!
於香韻氣惱地瞠眸,正想出聲反駁,粱冠雅搶先開口。
「你誤會了,師父,這位是水晶飯店的餐飲部總監,於香韻小姐;於總監,這位是敝公司的總裁,梁查理先生。」他為兩人介紹,平穩的聲調聽不出一絲異樣的起伏。
但她卻從他緊繃的下頷看出他情緒不定,瞧他站得背脊挺直,像個聽長官號令的小兵——他很敬畏這個養父吧?
於香韻不悅地抿唇。「久仰大名,梁總裁。」她主動伸出手。
梁查理與她一握。「你就是於香韻?」
「是。」
梁查理不語,銳眸染上興味,嘴角勾起一抹曖昧不明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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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你感冒好些了嗎?」於香韻離開後,梁冠雅倒來一杯熱茶遞給梁查理,恭敬地問。
梁查理回話的神態卻很不耐煩。「一點小病,有什麼好問的!」頓了頓。「收購水晶的進度怎麼樣了?你查到劉玉萍找誰當白衣騎士嗎?」
還是公事重要啊。梁冠雅無奈地苦笑。
「我想應該是一家新加坡的財團,那家公司的董事長跟劉玉萍死去的丈夫以前是拜把的兄弟,我已經派文森去新加坡瞭解情況了,聽說對方很為難,因為董事會不太同意插手這件收購案。」
「那當然,只要有點腦筋的人都知道最好少跟我們師徒倆作對,以免下場難堪。」梁查理嚴苛地嘲諷,確定這場收購案己方仍佔絕對優勢,他似乎放下心,這才捧起熱茶,閒閒地飲上一口。「劉玉萍想找人救這家爛公司?還是死了這條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