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季可薔
「喔。」她恍然大悟。應該是吳春麗採訪她的那篇吧。
「那篇專訪裡,提到你有一個助養人?」換他問了。
「是UncleAngel。」她不介意告訴他,反正雜誌都刊出來了。「他其實除了我以外,還助養了我們育幼院其他幾個孤兒,不過只有我一直跟他固定通信。」
「很像長腿叔叔的故事。」他扯扯唇。
「是很像啊!」她嫣然一笑。「我很幸運,有他一直默默守護著我。」
「就像是你的專屬天使?」
專屬天使?她一愣,搖頭。「我不敢想他是專屬於我一個人的,但他的確是我的天使沒錯。」
提到她從小最敬愛的UncleAngel,她嗓音不自覺地變得極溫柔,眼潭也瀲灩著夢幻般的光澤。
他凝望她。「你很喜歡他?」嗓音沙啞。
「當然!」她毫不猶豫。
他無語,半晌,才嘲弄似地牽唇。「看來你把他當成偶像崇拜了。」
「那又怎樣?」她瞪他。他要是敢說一句侮辱UncleAngel的話,她跟他沒完!
「其實他也只是個平凡的男人。」
「你根本不認識他,憑什麼評斷他?」
「也許我認識呢?」他似真似假地試探。
她驚駭地震住。他認識她的天使,可能嗎?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的UncleAngel也在美國,說不定我認識他。」他補充。
原來如此。於香韻輕聲歎息,胸臆忽然寥落,空空的,一顆心無所依歸。「可惜我不曉得他的名字。」
「你看來好像很失望。」
她的確很失望。
「我一直想見他,好想見他。」她悵然,細微的聲嗓像貓咪,哀傷地喵嗚著。
他下頷肌肉一緊。「也許他也想見你。」
「是嗎?」如果他想見她,不會直到今日還不肯答應與她相見。於香韻苦澀地抿唇。
梁冠雅黯然注視她,良久,沙啞地揚聲。「你有想過UncleAngel是怎麼樣的人嗎?」
「嗯,我當然想過。」關於她的天使,她不知在心裡描繪過多少回他的形象。「我想他一定是個事業有成的菁英,擁有一個甜蜜家庭,也許還有一棟很漂亮的房子——」
「我不是說現在的他。」他澀澀地打斷她浪漫的想像。「是說以前的他。」
她一愣。「以前的他?」
「嗯。」
她歪過臉蛋,想了想。「以前的他,應該是個充滿抱負的年輕人吧,很熱血,很有理想,不然不會想要助養育幼院的孤兒。」
「或許吧。」梁冠雅不置可否,收回凝在她臉上的目光,遙望不知名的遠方。「或者,他只是個少年,一個一無所有的少年。」
「一無所有的少年?」她震動,從未曾有過這樣的猜想。
「嗯,也許他每天就生活在一個小小的空間裡,面對著電腦螢幕,看螢幕上波浪起伏,也許他經常會看著窗外發呆,想像著自己有一雙天使的翅膀,能飛出去翱翔天際……」他恍惚地低語,字字句句都是流水,滲進她心田。
有什麼東西,開始氾濫——
「你的意思是他失去自由?」
「也許他根本不曉得什麼叫自由。」他苦澀地牽唇。「他不是為了自由而飛,只是想透口氣,呼吸一點不一樣的空氣,又或者,只是想去見遠在海洋那岸的一個小女孩,她是他平淡生活裡唯一的樂趣,但她實在跟他相距太遠了,而他的翅膀太脆弱,飛不過去,等他可以飛過去的時候,他又覺得或許不見比較好。」
「為什麼?」她顫聲問。
「有句詩說『相見爭如不見』,你聽過嗎?」
她茫然。「你是說,他是怕也許見了不一定好,也許我會不如他心中所想像的?」
「也許。」他閉了閉眸。「也許他只是不喜歡相見以後,又要分開。」
她怔住,濕意由胸口泛上眼眸。「他……那麼怕寂寞嗎?」
「寂寞?」他愕然,轉頭望她。
她沒注意到他驚異的眼神,只覺得自己的心好痛好痛,揪成一團,幾乎要揉碎——怕分開時太蝕心,所以寧願不相見,她的天使,會是那麼孤寂的一個人嗎?
「我不相信!」她用力搖頭。「UncleAngel不可能是那麼寂寞的一個人,他不是的,一定不是——他一定很幸福,有個很溫柔的妻子,很可愛的女兒,他身邊一定有很愛他的人陪著,過得很幸福很幸福……」
嗓音驀地破碎,淚珠從眼睫跌落。
他震撼地盯著她。「你……哭了?」
她別過頭,哽咽難語。
都怪他說了這些惹人傷心的話!都怪他這假設太傳神,太真實,摧折她內心最柔軟的那部分。
她不哭的,至少從不在任何人面前流眼淚,但……
都怪他,怪他!
「你、你不應該那樣說……」她責備他,一面伸手揉去眼角的淚水,她不知道他正焦急地靠近她,再轉過頭時,朱唇竟意外擦過他嘴角。
她凍住,他也僵凝。
曖昧的瞬間,彷彿連時間也停止,世界是一片不可說的安靜。
然後,他忽地探手掌住她後頸,將那兩瓣柔軟的唇推向自己,深深地、執著地吻著,吻到他意亂,她情迷,吻到天旋地轉——
第六章
UncleAngel,我收到你送的手鏈了,好漂亮好漂亮,我好喜歡好喜歡!
謝謝你,在出差忙碌的時候還記得我,挑了一份如此特別的禮物給我,我一定會珍惜的,一輩子收藏。
唉,總是你在幫助我,替我實現每個願望,甚至送禮物給我,我也想為你做些什麼啊!也想送點什麼東西給你——
UncleAngel,你想要什麼呢?
我想要的東西,你大概給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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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昏沉,煙靄迷濛的車廂裡,映著兩道身影,手牽著手,唇吮著唇,呼吸,在吻與吻之間繚繞糾纏——
魔咒般的氛圍,在纜車進站的那一刻,乍然震破。
於香韻倏地清醒,驚駭地睜大眼,用力推開輕擁著自己的男人。「你放開我!」
激動的行舉並未惹惱梁冠雅,他很有風度地往後退。「抱歉。」
抱歉?就這樣?
他不由分說地侵略了她的唇,就一聲簡單的抱歉?
於香韻很懊惱,心韻擂擊如鼓,頰色紅艷艷,猶如兩瓣深秋的楓葉。
「你、你太過分了!」她氣憤地責怪他,其實更恨自己,才跟男友分手不久,竟馬上醉在另一個男人懷裡,她會不會太過水性楊花了點?
「是我的錯,你別自責。」他彷彿看透了她的思緒,澀澀地勸慰。
她氣息一凜,怔望他。他怎麼知道她在想什麼?
他避開她詢問的目光。「到站了,下來吧!」語落,他率先下纜車,轉身朝她伸出手。
她瞪著那隻手,想起方才兩人吻到忘我時,十指交纏的親匿,頰葉更燒紅,急忙別過頭,自顧自地下車,看都不看他一眼。
「我要回去了!」她負氣聲明。
「回去?可是現在還早……」
「不管早不早,我現在就要走!」她很堅持。
他無奈地扯唇。「好吧,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你不要跟來。」
「什麼?」
「我說,不許你跟著我!」她終於肯回頭看他了,怒焰在眼裡躍動。「你離我遠一點!」
他無言,她如火的眸光灼痛了他。
她不再理會他,逕自往前走,他默默跟在身後,保持適當距離,卻始終不肯放她離開自己的視線領域。
她驀地旋身。「你還跟著我幹麼?你到底想怎樣?」
「我不想怎樣。」相對於她的滿懷憤慨,他顯得平靜。「只是你今天既然是我帶出來的,我就有責任護送你平安回家。」
「我不是小孩子了,不必你來護送!」
「你這樣耍脾氣,還不夠像個孩子嗎?」他淡淡地揶揄。
「你……」於香韻倒抽口氣,忽然對眼前這男人升起強烈恨意,為何他就是有辦法讓她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他以為他是誰啊?「梁冠雅,你這人真的很自以為是,我討厭你!」
激烈的言語如冰,凍住他,他沉默地凝視她,眼神一時空白。「你……討厭我?」
「對,我討厭你!」她恨恨地磨牙。「如果可以,我真希望以後不用再見到你
她討厭他?不希望再見到他?
梁冠雅木然凝立原地,風在耳邊呼嘯,捲來一簾細雨,濕濕涼涼的,拂過他體膚。
這只是一個鬧彆扭的女人任性的宣言,他告訴自己,不必在意。
她不是認真的,明天過後,她就會忘了自己說過這樣的話,甚至不必等到明天……
「下雨了,我要走了!」語落,她轉身便走,行步匆匆。
他望著她毅然決然的背影,看著那背影逐漸淡去,胸臆,忽地漫湧一陣慌,不覺搶上前,拽住她手腕。
「你幹麼啦?」她使勁甩開他。
「別走,香韻。」他低喃,濛濛雨霧裡,他看不清她的容顏,心下更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