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季可薔
「什麼?」於香韻一愣,粉頰倏地暈染紅霞。「是你說要來吃東西的耶!」她不知道,自己紅著臉抗議的模樣很像在嬌嗔。
他微笑欣賞。「你慢慢吃,你昨天一定也沒吃什麼東西吧?多吃點。」
他說話的口氣很溫和,勸她進食的神態很像個寵愛妹妹的大哥哥。
於香韻不覺手一顫,湯匙掉落桌上,鏗然聲響驚得她又窘又急,他卻不以為意,也沒笑她失了進餐禮儀,只是親自起身,替她取了一支新的過來。
當她吃得滿嘴油亮,想找面紙時,也是他主動遞一張給她。
她尷尬地接過。
「吃飽了嗎?」他問。
「嗯。」她拿面紙掩住唇,點點頭。
見她宛如少女般的嬌羞模樣,他一時失神,片刻,才站起身。「那我們走吧!」
接下來,兩人開車沿著海岸線兜風,經過景點時便停下來,在海灘漫步,興致來時,於香韻忍不住脫下鞋子玩耍。
纖纖裸足舞在水花裡,在碎浪裡,暖陽溫柔地愛撫那曼妙的足弓,光透過,如羊脂玉雕,勾惹梁冠雅的視線。
「你看什麼?」她察覺到他熾熱的目光。
「沒什麼。」他禮貌地別開眸,沉默半晌,忽道:「之前我看過你一張照片。」
「什麼照片?」
「劉至風得獎的那幀攝影作品。」
「喔。」她心弦一扯。
「我提起他,你不開心嗎?」他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我沒事。」她搖頭,勉力揚唇。
「……對不起。」
對不起?他向她道歉?她不禁調侃。「這不像『獵鷹』會說的話。」
他自嘲地牽唇。「在你眼中,我是很自大的人?」
「是傲慢。」她更正。
傲慢啊……湛眸裡的嘲諷意味更濃了。「我很想知道那張相片是在哪拍的。」
「為什麼?」她好奇。「你喜歡那裡的海景嗎?」
他短暫停頓。「算是吧。」
算是?到底是或不是?她迷惑地顰眉,感覺到他話裡密密藏著未曾真正道出的心意。
一股奇異的情緒驀地攫住她。「就在這附近而已,我帶你去!」
☆☆☆☆☆☆☆☆☆☆☆☆☆☆☆☆☆☆☆☆☆☆
她帶他來到一處隱密的海灘,前方是蔚藍無際的大海,後方是一群矗立的岩石,宛如童話裡的騎士,守護著這人煙罕至的仙境。
「這裡很美吧?」她笑問。
「嗯。」他點頭,審視這方小小的海灘,與腦海裡浮現的照片仔細比對。「你當時就坐在那裡吧?」
她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有些訝異。「沒錯,你的觀察力真強。」
不是他觀察力強,而是他反覆看過照片太多回。梁冠雅不著痕跡地苦笑。
「要坐下來嗎?」於香韻問,不等他回應,便逕自在一向習慣的位子落坐。「這裡,是我的指定席。」
「為什麼是這裡?」他在她身旁坐下。
「因為這裡視野最好,你瞧,從這裡直線望過去,可以看到遠方有座小島,日出的時候,那小島經常是第一道光照射的地方,看它緩緩地亮起來,感覺像看某個沉寂的生命漸漸甦醒。」
沉寂的生命甦醒?他微微一笑。這句話真有哲學意涵。
「你常來這兒嗎?這裡感覺很偏僻,好像不太有人會來。」
「我就愛這樣的安靜。」她低語。「靜靜的,沒有人會來打擾。」
「那劉至風怎麼會來?」他衝口問。
她身子一僵。
他注意到了,暗暗後悔。「抱歉,我不該問的。」
她搖搖頭,水眸迷濛著,良久,才輕聲說道:「他說他是來拍日出的,我也沒想到他會忽然出現,大概是緣分吧。」
就算是緣,也是孽緣!
梁冠雅揪攏眉葦,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氣惱,他緩緩吐息,拾回一貫的冷靜。「照相當時,你在想些什麼嗎?」
「怎麼連你也這麼問?」她回過眸,似有些無奈。
「很多人問過你嗎?」
「幾乎每個看過的人都會問。我如果告訴你,我什麼也沒想,你相信嗎?」
「你真的什麼也沒想?」他的確不相信。
她歪著臉蛋瞧他,半晌,忽地噗哧一笑,眼波流轉著淘氣。「你還有半天的時間可以套問,如果我一時疏於防備,或許會告訴你。」
他怔了怔,知道她是在學他早上說的話,不禁莞爾。「有人告訴過你,你是個不好對付的女人嗎?」
「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她幽默地眨眨眼。
他低低一笑,醇厚的聲浪輕柔地拍打她的心。
她凝望他溫和的側面,這一刻,忽然覺得自己跟他,很靠近、很靠近,近得彷彿可以聽見彼此的心音……
不對!於香韻驀地凜神。她在想什麼?
她懊惱地拉回曖昧的思緒,急忙站起身。「走吧!我們到下個地方。」
☆☆☆☆☆☆☆☆☆☆☆☆☆☆☆☆☆☆☆☆☆☆
梁冠雅沒想到,她所謂的「下個地方」竟是一座主題樂園。
「你帶我來這裡?」他愕然瞪著週遭一項項遊樂設施。「這不是小孩子來的地方嗎?」
「那你來過嗎?」她反問。
他搖頭。
「以前呢?你去過任何遊樂園嗎?」
「很小的時候吧。」他猶豫。
「已經久到記不得了吧?我就知道。」她粲然一笑。「你看起來就是一副沒有童年的樣子。」
也就是說,他看起來很悶、很死板?
「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她看透他的思緒。「走吧,我們先去玩海盜船,還有雲霄飛車,還有啊……」
還沒聽她細數完畢,梁冠雅腦子已發暈。
為何她愛玩的都是些高刺激性的遊樂設施?而且,都得在高處晃蕩,挑戰他的忍耐極限!
「我Pass好了,我看你玩。」
「不可以!」她一口反駁他的提議。「別忘了,是你要我陪你出來玩的喔!」
他無奈,看著她嗔意橫生的明眸,竟想不出理由來拒絕。對她說「不」,原本就是相當困難的一件事,何況她又用這副似懊惱又像撒嬌的神情對著他。
「別那麼掃興,走吧!」她率先前行。
他只得跟上。
兩人瘋狂地玩過幾項遊樂設施,於香韻樂開懷,在尖叫聲中解放滿腔的鬱悶與壓力,梁冠雅卻是一逕緊抿著唇,面色蒼白。
痛快地玩過後,她又提議。「走,我們去坐纜車,可以看到太平洋喔!」
高空纜車?梁冠雅抬頭望高吊在纜線上的車廂,呼吸暫停,他心驚膽跳地跟著於香韻排隊,坐進車廂,目測一下窗外的高度,左手不禁緊緊握住扶把。
「你怎麼了?」於香韻瞪著他緊抓的手,總算察覺他不對勁。
「我有點懼高。」他平板地回應。
「你有懼高症?」她不可思議地拉高聲調。
「只是會有點不自在,不算懼高症。」他好強地辯解。
她愕然望他,半晌,唇花綻分,開落一串風鈴般的笑聲。「你有懼高症?那你怎麼坐飛機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
「我說了,只是有點不自在而已。」車廂忽地晃動一下,他十指更加抓攏,指節用力到泛白。「在飛機上,我會盡量不想起自己在高空中。」
「只要不往窗外看,就能欺騙自己嗎?」
「嗯。」
「那你現在也別往窗外看就好嘍!」她涼涼地建議。
「我不能不看。」他暗自磨牙。這纜車為了遍覽海景,車廂前後左右都是透明玻璃,除非他閉上眼,否則一定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高空中。
可他,不願在她面前軟弱地閉眼。
「喂,你好像臉色發白耶!」她偏還壞心地揶揄他。
他咬緊牙關,不吭聲。
那麼害怕啊?
見他神色真的很難看,於香韻心一扯,想起他懼高還陪她玩了那麼多遊樂設施,她忽地有些歉疚,不再逗他,放柔嗓音。「那你跟我聊天好了,別把注意力擺在高度上,你不是說要讓我多瞭解你嗎?我要問問題嘍!」
「你問吧。」
「你多久沒回台灣了?」
「從我十一歲那年離開以後,這是第一次回來。」
十一歲?她訝然。「你那麼早就離開台灣到美國定居了?」
「嗯。」
她頓了頓。「聽說你是被領養的?」
他聞言一震,轉頭望她,墨黑的眼潭深沉地映出她的容顏。「你知道?」
「董事長告訴我的。」她解釋。「他說你的師父梁查理其實就是你的養父。」
「他的確是。」
「為什麼你會被領養呢?」她進一步追問。「你的親生父母呢?」
「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飛機失事。」
飛機失事?那他怕高會是跟這個原因有關嗎?
於香韻怔忡,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揭開他不想面對的傷口。「我很遺憾。」
「沒什麼,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纜車逐漸上升,梁冠雅神經愈發緊繃,他悄然深呼吸。「你不也是孤兒?」
「你又去調查我了?」她蹙眉。
他聽出她語氣的不善,淡淡苦笑。「昨天出刊的商業雜誌,有關於你的專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