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綠光
這一路下江南,其中最最艱辛的事果真被無咎那混帳給料中了。
投宿客棧,兩人必是同房,省得他顧不及她,然而兩人共宿一房,對他而言,真是莫大的苦難。
她檀發如瀑般滑落香腮,襯得那張小臉更加引人心憐,仔細瞧她五官,眉兒彎彎,菱唇彎彎,是張天生帶笑的臉,小鼻挺直,卻不若他如刀形那般立體,談不上是美人胚子,但是只要她一笑,整個空間的氛圍都會在瞬間改變,那無垢出塵的笑,讓人感到舒服且心生嚮往。
視線再往下,瞥見她微啟的襟口,他立即轉開眼,連帶扯動了右手。右手教她給扣得死緊,約莫一個時辰前,還是擺在她胸口上的,簡直是快要把他給搞瘋了!可這丫頭睡得舒服,壓根不知道他掙扎得有多痛苦。
瞪著,卻見那濃密的捲翹長睫顫了兩下後微微掀開,姿態之美,就像是一朵正輕緩綻放的雅蓮,乍醒的水眸傻呼呼的。但一瞧見他。立即勾唇笑得又甜又羞澀,嬌軟嚷了聲,「歡哥哥。」
天,他是被折磨至死也甘心了。
「歡哥哥?疼嗎?疼得無法入睡嗎?」她微趄身,伸手輕撫他戴著眼罩的眼,檀發滑落她只著單衣的單薄身軀,宇文歡震了下,目光立即調開,供她取暖的大手也一併退出她軟似無骨的小手。
「快點起身吧,已經到杭州了。」他走到窗外,微推開窗,讓窗外冷風灌進他裝滿邪思的腦袋,卻又怕冷著她,趕緊關上說:「我去要小二準備早飯,你趕緊起身打點。」
「喔。」她吶吶回答,視線落在一晚被烘得極暖的小手,唇角笑意微澀。
歡哥哥的眼無端端地傷著了,她沒瞧見傷口,但聽慶哥哥說,那隻眼是救不回了。慶哥哥歎氣歎得嚴重,一臉悲傷,而她追問無咎哥哥,卻探不出口風。
她知道他們都在瞞她,瞞她做什麼呢?就算他們都不說,她也不難猜到細節,她心裡很明白,一切都是為了她。
大伙都以為她昏昏沉沉入睡,但她常常是半夢半醒,聽見了一些,看見了一些,大抵也拼湊得出一些……心好痛啊,卻不能讓歡哥哥發現,歡哥哥喜歡她笑,那麼,她就為他笑吧。
這一路下江南,身邊隨行的下人一一返鄉,最終只剩下她和歡哥哥,以為這會兒可是真自由了,可以無拘無束地和歡哥哥相處,豈料他卻像是極厭惡與她獨處似的。
為什麼呢?若真討厭她,在邊關時,為何要親她?
唉,若是無咎哥哥在的話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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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湖一鏡天開,杭城樓宇林立,近挹翠浪,遙指青空。
搭畫舫游西湖,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但若是挑錯時節,可是非人的煎熬。
幸兒抓緊身上的狐裘披風,彎彎水眸被迎面的風給刮得瞇成一線,粉頰被湖上薄霧凍出了一層霜。
「很冷嗎?」宇文歡覆手輕挲著她快要凍壞的小手。
「還好。」偷偷地、偷偷地把臉藏進他的懷裡。
宇文歡原想要拉開些許距離,但想別她冷得難受,又不捨將她拉開,反將她轉身圈入懷裡,以背擋住強勁風勢。「再忍一下,就快到了。」
「歡哥哥,咱們下回初夏時再來。」屆時,湖面涼氣肯定爽快。
「你愛什麼時候來,咱們就什麼時候來。」他輕聲答允。
「真的?」水眸晶亮亮的。
「嗯。」他略俯下身,在她耳邊輕喃,溫熱的氣息烘暖了她的耳,燒燙著她略顯冰冷僵硬的身子。
宇文歡拉起她毛絨絨的銀邊狐毛帽,半掩她半凍的顏面,厚實大掌依舊包覆著她的,幸兒甚至可以感覺到背上遞來他平實的心跳。
過了半晌——「歡哥哥,你討厭幸兒嗎?」她脫口問。
很明顯的,身後男人僵住了,風呼嘯而過,枯葉滿天飛,畫舫已靠岸。
「爺兒,到了,上了渡口,可以同人雇輛馬車,到了靈竺道往上走就是天竺香市,步行上山,別有一番風趣。」船夫朗聲說著,目光倒是很謹慎地望著腳底那一塊,死也不抬眼。
方才不小心偷瞥了姑娘一下,就被這尊貴的俊爺兒瞪了一眼,那一眼看似平靜,但不知為何卻教他通體生寒,懼意陡生。
「多謝。」宇文歡給了賞銀,隨即將幸兒打橫抱起。
「哇!」沒預警地,教幸兒嚇得低叫出口,雙手趕緊攀緊他的頸項。「歡哥哥,好多人都在瞧呢!」
渡口人多,一雙雙好奇的目光朝她身上丟來,還真是有點羞呢!
「就由他們去看吧。」走上岸,他才緩緩放她落地。「走吧。」
「嗯。」她乖巧地任他牽著,上了馬車,手還是緊覆著。
西湖,三面雲山,有著幽寧的林泉、深邃的洞壑、崔巍的巖峰,還有不少讓人津津樂道的神話,而入冬後的天竺山,薄霧縈迴,難觀其真實景致,卻因山上佛寺眾多而引人入勝。
坐在馬車裡,隔著翻飛的紗簾睇向外頭,遠看峰巒嵯峨、古樹參天,近看山骨玲瓏、老籐攀巖,一派仙靈氣象。
「歡哥哥,咱們要上哪兒呢?」她雀躍極了,早就忘了先前在畫舫上問他的事。
「咱們由天竺香市上蓮花峰,那兒有不少佛寺,去走走,可好?」看她喜孜孜的,笑意也跟著抹上唇角。
在邊關他曾私下再細問過那大夫,得知他的師父就在下天竺寺附近,只要到下天竺寺問人,肯定找得著。
思肘著,唇角笑意更濃,恍若幸兒的康復之日已至。
「好啊好啊!」她笑得如夜裡的一輸彎月,清綻月華。
宇文歡看著,目光不自覺的柔,這柔情是他完全的付出和甘願的相隨,手不自覺地握得更緊了。
「歡哥哥?」感覺小手被握得發疼,她疑惑地回眼,卻不經意瞧見他眸底的柔情,深藏的雀躍。「歡哥哥,你也很開心嗎?開心是好事,但是你握得我的手好疼啊。」她笑吟吟地道,嘴裡說疼,神情卻探不出究竟。
「是嗎?」他趕緊鬆開手。
「我說笑的。」他一鬆,她堂而皇之地反客為主,小手疊覆著他的,擱在她的腿上。
這下宇文歡縮也不是,放也不是,只能瞪著她偶爾調皮的舉措,感受小手的微溫,化為暖泉滑流入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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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靈竺道,兩人下了馬車。
茶樓酒館旗幟招搖遮天,兩旁臨時攤販林立,工藝品、土特產均雲集於此。
幸兒驚喜得又跳又叫,像是那年逛市集的十二歲娃。
「歡哥哥,你瞧你瞧!」她抓著宇文歡向前疾走,纖指忙透了,一會兒指東,一會兒指西,看得眼花撩亂。
「姑娘,咱們這兒有胭脂簪珥、牙尺剪刀,只要姑娘家用得著的,全都有!」那頭有人吆喝著。
她好奇地湊上前瞧了一眼。
「姑娘,眼前佛寺香火鼎盛,香客如雲,我這攤子裡經典木魚、牙兒嬉具,無缺無不集,你瞧瞧啊!」對面又有人熱情的喊。
「這是什麼?」她走到攤前,抓起一綹紅線。
「姑娘,你可真識貨,那是紅線,月下老人牽紅線,讓有情人終成眷屬,聽過沒?」小販見她笑得甜美,跟著朗笑。「山上有座三生石,若是到那走一遭,再將這紅線帶回,與相愛之人將紅線互繫在兩人小指上,兩人可以情定三生呢。」
「真的?」三生啊?真好。
魂魄像是被這稀奇古怪的紅線給勾走了,直到不自覺鬆脫的小手被交扣反拉,她才回過神。
「歡哥哥……」臉有點臭唷。
宇文歡瞇起黑眸,惱極她放開他的手。既是她主動牽著,就該負起責任,怎能被這些玩意兒勾住心思後就拋他於不顧?
在她眼裡,這些玩意兒難道比他重要?!
「我可以買嗎?」她小心翼翼地問。
「哼。」哼歸哼,他還是掏出了幾文錢給她。
她喜孜孜地收下紅線,回頭看著他,發現他臉色奇臭無比。「歡哥哥,咱們先參佛,下山再逛,好嗎?」她討好地說。
「哼。」
「歡哥哥,咱們要往哪兒走啊?」這兒南來北往,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她得要大聲吼,才不教聲音被隱沒。
「哎呀∼∼」見他不理,她故意來個假摔跤,誰知腳下真是一滑,眼看著——沒事、沒事的,她的歡哥哥是天下無敵,會救她的。
愛嬌地環住他的頸項,讓他將她抱起,就像那年逛市集般,讓她坐在他的臂上,可以看得很遠很高。
只是……「歡哥哥,我今年十八了。」
「然後呢?」
「不小了。」好多人都在看。
「是嗎?我倒覺得你長了腦子卻沒長身子。」和十二歲那年相比,實在沒長大太多,他想,許是她自幼病體所致,所以她看起來也比同年的姑娘還要稚氣青澀多了,若說她已十八,沒人會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