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川晴
他因為這片土地而重生,因這些異國人而忘卻自己是誰。但是當Renee再次提起,他以為已痊癒的傷口,竟又隱隱作痛起來。
「Harrison,想什麼這麼入神?」
「沒有,我只是……」
「別擔心,今天的你已不可同日而語了。你會令你的親人非常驕傲。」
沒錯,或許他真該回去一趟,讓當初貶低他的人好好瞧一瞧。
心裡那股報復的慾望蠢動……驅使著他。擇期不如撞日,剛好後天他必須到新加坡開會,何不趁此機會轉到台北停留幾天?
正當這念頭閃過,胸口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Hello,ThisisHarrison。」他嚇了一跳,急忙接起。愣了兩秒,再開口時,聲音不由自主顫抖起來。「邵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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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愧是好兄弟,一聽就知道是我。」邵嘉開心的邊說邊笑。「你的英國腔還真是道地。我還以為我打錯了呢。」
「小子,你化成灰我都認得。」Renee一聽他用中文交談,立刻輕拍他的手,禮貌的轉身離開。唐浩矢笑得鎮定,卻無法控制狂跳的心和不斷從額頭、手心冒出的冷汗。他心裡有不好的預感,這絕不只是單純的問候電話。
「這幾年好嗎?」唐浩矢問。
「好。沒你在身邊製造混亂,搶我鋒頭,怎麼會不好。」邵嘉接著說:「看來我也不用問你過得好不好了。」
「少損我幾句就行了。」
「ㄟ,」邵嘉用爽朗的聲音說:「『英國新聞網的首席製作人』,我就是看在這響鐺鐺的名聲上,才不跟你算多年不理老朋友的無情帳啊。」
「她……你們好嗎?」話到嘴邊,唐浩矢還是將那個名字給吞了回去。
「老爹還可以啦。」邵嘉知道他意有所指,卻不點破。「年紀大了,心臟的老毛病常犯,以前老不按時吃藥,現在全部的孩子聯合起來盯,他想賴都不行。」
唐浩矢喝乾杯中的酒,轉身面向海,希望能藉海風的吹拂將臉上的熱度降溫。
「ㄟ……」邵嘉停了一下,試探性的問:「你……打算僵持到什麼時候啊?」
「後天吧。」他略帶玩笑的說。聽邵嘉發出驚訝聲,接著解釋:「後天我要到新加坡開會,結束了之後我會轉機到台灣,停留幾天。」
「那……」邵嘉對這驚人的好消息,一下子難以置信。
「但我希望在我上飛機之前,先不要告訴任何人,萬一更改行程……」
「我懂我懂。」邵嘉遲疑了幾秒,還是決定先讓他瞭解這邊的狀況。「有件事是關於燦燦,她最近有點麻煩……」
「等等!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不是在美國的寄養家庭嗎?」
「喔……這說來話長。」
「那你就長話短說啊!」唐浩矢動怒,因為這訊息實在太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電話裡很難說清楚,總之她人在台灣,而且最近出了點狀況,我希望你能回來幫忙處理。」
微涼的海風吹得人渾身發冷,唐浩矢握住空酒杯,極力不讓自己墜入回憶的漩渦中。但無論他怎麼努力,都無法驅散腦海中那越來越清晰的身影。
莫非這是注定好的?否則怎會才決定回台灣,就立刻有了回應?
約好時間,才掛了電話,唐浩矢正陷入沉思,Renee不知何時來到他身後,突然搭上肩的手,把他嚇了一跳。
「Sorry。」Renee似乎也被他激烈的反應嚇到。「我叔叔,還有同學,想當面跟你道賀。」
唐浩矢看著那群人,卻像是失了魂,完全沒有回應。
「Harrison,怎麼了?」當Renee的手撫上他的臉,唐浩矢才驚覺她在面前。「你沒事吧?是不是台灣發生什麼事了?」
「不……沒有。」
「那就好。」Renee鬆了口氣,想拉他走回人群中。「我介紹幾個同學給你認識。有個我的好朋友,一畢業就去了美國,現在在CNN當執行製作……」
Renee的聲音越來越遠。突然,唐浩矢停住腳步,輕緩卻堅決的拉下她的手說:「你先過去,我去拿杯酒就來。」
Renee疑惑,但什麼也沒多問,只是點了個頭,微笑離開。
唐浩矢轉回遊艇欄杆邊,心不在焉的呆望著黑幕般波動的海面。
突然一陣暈眩,他緊抓鐵欄杆,用力閉眼,想將浮出記憶之湖水面的影子壓回夜的黑暗之中,但掀起的波瀾卻毫不留情的將他捲到更深處……
從經過的侍者銀盤裡取下一杯酒,本應走向Renee和她那一群朋友的唐浩矢,一口喝乾了酒,旋即轉身,將Renee熱切的目光拋在腦後,快步朝艙房的樓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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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警局門口走進兩個身材壯碩的警察,一左一右,抓著一個大聲咆哮的中年男子。警車的燈不斷閃爍,半夜的警局一點也不比夜店遜色。
角落,燦燦低著頭微微挪動身軀,額前的長劉海遮住她半張臉,卻遮不住黑眸中蘊藏的倔傲。她不耐煩的試圖站起,旁邊的女警立刻轉頭看她。
那純淨的臉難得浮現憤世嫉俗的神情。她眼中除了無辜,更盈滿憤怒。她氣阿K說謊,更氣自己輕易相信他,只要幫忙送東西就有三千的酬勞。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而她竟然財迷心竅,不問受托的東西是什麼,就一口答應。萬一涉及不法,真的就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一個警察拿著文件走進來,用手指了指,燦燦立刻機警的挺直背脊。
「苗燦燦,你可以走了。」女警說。
燦燦望著門口閃進的身影,一臉得救的表情。走出門就責備的推了邵嘉一把。
「怎麼那麼久啊?」
「我……有點事。」一向直率的邵嘉,欲言又止的模樣令人起疑。
「什麼事?啊!你該不會讓老爹知道了吧?」
「不是。走,先出去再說。」邵嘉推著她往外走。
「我知道你生氣。」燦燦咬著唇,雙手慌張的緊握成拳。「但你儘管罵我就好,幹嘛這麼老實,連扯謊都不會?」
「我幹嘛為了你破壞我的誠實原則。」邵嘉義正辭嚴的駁斥。「走啦,有人在車子那等著你。」
「老爹來了?噢……」燦燦扯著劉海,先瞪他一眼,隨即伸手捶打。「你這個呆子!我被你害死了啦……」
就算得面對地獄般的恐怖場景,燦燦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因為害怕,她很自然的放慢腳步,想利用短短幾秒鐘擬出一套完美說辭。
這時,快腳的邵嘉已經走到停在警局外的車子旁。他一走近,車窗就降了下來。
「怎麼搞的?」唐浩矢的臉突然探出車窗。「一下飛機你就載我到警察局來,我犯了什麼罪?」
「不是你。」邵嘉無奈笑笑,轉頭望著那像蟲爬一樣慢慢走近的人影。「是那個頑劣又不受教的小丫頭。」
唐浩矢循著邵嘉的視線,轉到那背光的人影。
他推開門,急忙下車,難以置信的低聲問:「你在開玩笑嗎?那是……燦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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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本書上有這麼一句話:逃避沒有用,過去總會如影隨形的跟來。
現在的唐浩矢全身僵硬,雙眼直盯著那陌生又能輕易觸動記憶的熟悉身影,腦子裡則不斷迴盪著這句話。
不對,這不在計劃之中。
就像被突如其來刮起的風吹起,又重重摔到地面。他確實期待見燦燦,但像這樣的方式,他不喜歡。
「這是怎麼回事?」他努力壓抑聲音中的顫抖和急促呼吸。「為什麼燦燦會在這?」他緊抓邵嘉手臂,一雙震驚的眼瞪得好大。「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剛剛在來的路上我說得很清楚了。」邵嘉簡單扼要的重複:「這丫頭根本沒離開過台灣。」
「可是三年前她明明……就被送到美國的寄養家庭去了。你還說……」唐浩矢揪起他的衣領,隨時可能失控出拳。「當時是你親自送她上飛機。」
「那是騙你的。沒有離開,更沒有寄養家庭。為了讓你冷靜,老爹只好暫時把燦燦帶到南部暫住,然後……我們一起編了這個故事。」
「不對!」唐浩矢不但不鬆手,反而抓得更緊。「那麼社會局那些公文、媒體那些對我的嚴厲控訴呢?」
「都是假的。」邵嘉忍受不住痛,用力拉開他的手。「為了不要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老爹花了很大的工夫,只是……沒想到你後來會真的離開。」
「荒謬!這真是太……太可笑了!他怎麼做得出來?!怎麼可以這樣戲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