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問蝶
他不想再加深綠梅的痛苦,忍住不向她探問細節,卻不甘心就這樣算了。
到了留宿的客棧,還未踏入,夏謹言討好的臉便出現在他面前。夏家老爺是名素行良好的商人,可他膝下二子卻無人傳承到他的高尚節操。
「厲公子,別來無恙?」夏謹言緊跟在厲風行身後,為他指了個方向。「我設了一桌酒菜,望厲公子賞臉。」
厲風行先一步入座,阿升恭敬地服侍在側,為他擺好碗筷,再倒了一杯水酒。夏謹言入座後先乾一杯後,卻不見厲風行動作。
「呃……厲公子,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今兒個我到錫安來,是有件事想請問您。就是……平常南方藥材的買賣,厲公子多半都是信賴夏家,從厲老爺開始便與我們合作,雙方都感到非常滿意,只是……好端端的,厲公子怎麼就……就毀約,改跟別家合作了?這……這說不過去呀。」
厲風行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隨即斂下雙目。
「夏爺,我家爺兒會賠償貴府這季的損失,請您不用擔心。」
「我怎能不擔心呢。」厲府可是夏家的錢脈呀。自從厲風行將藥材方面的貨源全數讓他攬下後,自恃南方無藥材商能敵過夏家,姿態擺得老高,不知得罪過多少客人了。
現在厲風行把往來的生意全抽了,夏家現下只能靠祖產過活,能撐上三個月就該偷笑了。
「厲公子,好說歹說我們兩家也合作將近十年光景,況且大伙都知道厲公子都跟我們合作,有些商賈是衝著您的名氣來的,您臨時抽了手,要我們夏家怎麼活呀?總之,今兒個就請您給我個交代。」
夏謹言鼓起勇氣直視厲風行。雖然未與他的眼神交會,光感受他那股霸氣,心都冷了一半了,連舉杯的手都不停地抖著。
「憑什麼?」厲風行冷不防地丟出一句話,舉起酒杯,瀟灑地將水酒潑到地上,嚇得夏謹言魂都不知飛往哪了。
「呃……憑什……這……」夏謹言囁嚅道,直覺厲風行比上一回見面時還要難纏許多。
「憑什麼要我給你交代?」厲風行將杯口對著夏謹言,雙眼迸出沁骨寒意。如果今日在他手上的是一把柳葉刀,無庸置疑的,現在一定插在夏謹言的咽喉上。
「我……我……厲公子,您先冷靜冷靜,我想您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是說希望您能告訴我緣故,為何會突然撤消與我們的買賣,畢竟這對夏家有非常深遠的影響……我想厲公子能體諒吧……呵呵。」
夏謹言連忙灌了幾杯酒,想壯壯膽子。若不是他接了夏老爺的位置,必須為生計奔波,在家吃香喝辣、坐享其成的會是他,而不是他二弟。
厲風行將杯子摔到桌上,發出好大一聲響,略一停頓後,薄唇一掀!
「綠、梅。」
他所做的一切,全是為綠梅出口怨氣;念在夏家是綠梅的根,他才抽走了生意,沒有像對付杏花坊一樣,徹底斷絕了對方的後路。
「綠梅?」夏謹言硬生生嗆了一口酒,不知有多久沒聽見他么妹的名字了。「怎麼好端端地提到她……啊,難道她又做了什麼不知羞恥的事?」
難怪厲風行如此生氣,連握杯的力道也使得挺大的。
「厲公子呀,這您就不知道了。當年您休掉我那妹妹可真做對了,偏房出的孩子不討人喜愛就算了,被休了還恬不知恥地想投靠娘家,簡直丟盡了夏家的臉。當天她回來,我二弟就在外頭跟人起爭執,活生生被打斷一條腿,我爹氣得生了場大病,沒多久就走了。我看綠梅八成是掃把星,回來沒幾天,搞得我們全家烏煙瘴氣的。」
夏謹言停下來喝口酒,順順氣,由於太過沉浸在回憶綠梅的種種,以致忽略了厲風行按在杯口上的指頭愈束愈緊。
「這種女人不要也罷,我想厲公子懂的。所以我就丟了一條白綾給她,要她能走多遠就走多遠。看一看,我也夠仁慈了。那條白綾穢氣呀,本來打算要燒掉的,畢竟綠梅她娘就是用那條白綾懸樑自盡,我猜綠梅多半也用那條白綾上吊了吧,被丈夫休離的女人還敢苟活於世,必遭眾人唾——」
「咦!不對呀,撤消買賣同綠梅有何干係?」
蠢蛋!這時才想到要問,會不會太晚了一點?夏老爺幫他取名謹言,還真是諷刺呀……
阿升偷覷了一眼厲風行的臉色,趕緊退後五步,遠離戰區。
「你!」原本完好的酒杯應聲碎裂,厲風行手上只剩碎片。
你不懂……
這白綾是我娘的遺物……
我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綠梅的哀愁、綠梅的悲傷、綠梅的抗拒,全讓他串聯起來,以她的眼淚。
該死的夏家竟敢如此對她!
我只是卑微地活下去而已……
厲風行緊閉雙目。綠梅的苦楚此刻他全明白了,也瞭解為何她不願去回想這一切,因為太痛、太悲、太深刻,只會在心裡留下一道永遠無法癒合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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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是造成綠梅心魔的劊子手。
「厲……公子,如果您不喜歡我談到綠梅,我發誓,從此刻起,我夏謹言與夏綠梅再無任何關係。」
當年夏家無人知曉綠梅究竟為何被休離,更讓夏謹言認為厲風行對他當年過門的妻子相當厭惡,之所以會與夏家再做四年交易,主要是替過世的厲老爺償還恩情。
「厲公子,我保證,其實我們跟綠梅已經不再往來了,她現在是生是死我們都不知道。如果厲公子肯再與我們合作,家裡有條千年老參,所費不貲,便無條件贈予厲公子,如何?」
夏謹言不斷地昭告他與綠梅再無兄妹之情;為了合同與顏面,不惜犧牲自己的妹子,這財富他享得可真心安理得。
厲風行深吸一口氣,不斷地告訴自己要隱忍下來,要用更嚴厲的方式處罰對不起綠梅的人。右手緊握的拳頭慢慢地滲出血珠,方才使勁壓碎的瓷片,正狠狠地啃咬著他的掌心。
霍然起身,厲風行俯視在他眼裡有如小小螻蟻般的夏謹言。
「從今爾後,不准夏家貨物出現在厲府任何一家鋪子。」夏家一向仰賴厲府鼻息存活,念在昔日交情上,厲風行還讓他們獨攬厲府貨源,可他們竟然想逼死綠梅!
「阿升,傳話下去,我要夏家從此在南方藥材商裡除名。」
「為、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子?這和他先前計劃的完全不同呀!
「因為……」厲風行目光好似要穿透他的瞳孔,直直地盯著他。
「綠梅,是我今生唯一的妻。」
第五章
綠梅等著,等著夏家的人上門來羞辱她敗壞門風、丟盡父親的臉面。
夏謹言上錫安與厲風行碰面,不難猜測他已得知消息,知道她現今的身份。綠梅寢食難安地過了近半個月後,太陽一樣由東方升起、由西面落下,萬事皆與往常無異,讓她不禁狐疑起來,緊迫的情緒也漸漸地放鬆。
而算一算日子,厲風行真的該回府了。
這一切也該結束了。綠梅收拾起紊亂的心思,為厲風行打點起回府的行李,就像盡妻子本分一樣地送丈夫遠行。
厲風行以為綠梅的心態經過了這幾個月的相處,已逐漸習慣他的存在,同時會像以往一般,倚著家門等他回來,但也只有綠梅自己心裡明白抱定的是怎樣的心情在為他準備。
厲風行此去,就像大江東去的流水,再也回不了醉月湖,再也回不來迎春閣,再也……不記得她。
因為厲老夫人壽辰的關係,回府的行頭增加了不少,光是三位小姐中意的物品就得裝上兩輛馬車,還得仔細地分裝好,可累垮不少商隊的人。
幸好綠梅及時出手相助,親自為三位小姐挑選上好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還有第一批完工的嵌工飾品,他們才有多餘的時間準備回府的用品及禮物。
另外,綠梅還收集百花製成的百花水,要讓厲老夫人抹臉,更放上了她最愛吃的酸甜脆梅。
以前在她和厲風行的房間前的院子有棵小梅樹,是在正式訂下婚約後,厲老爺親手種下的。清明前,她就會採下樹上結實纍纍的青梅,為遠方的夫婿醃上一壇;每每等不到良人回來,壇中的脆梅便只剩糖漬汁映著她的小臉。
綠梅默默地打理著一切,為以前的婆婆、小姑,還有無緣的夫君。
因此,厲風行忙,綠梅更忙。
阿升特意提醒厲風行,千萬別忽略了綠梅的感受,挑選一件又一件的飾品衣料,皆是為他人作嫁,心裡頭又是如何想的?
況且厲風行這一回去,厲老夫人不留他待上一、兩個月是不可能的,屆時綠梅要是將他拋諸腦後,他這幾個月來的心血豈不全白費了。
「主子,您要不要送些小東西給少夫人呀?好讓她能……能睹物思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