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湛露
恰在此時,旁邊內室的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一個全身雪白,身量不足的小女孩赤著腳站在那裡,蹙著一雙彎彎的細眉,含含糊糊地問:「你為什麼還不睡覺?」
「就去睡了,別為我操心。」他柔聲哄道。
「可是你不在,我睡不著。」她揉揉眼,「我想聽你唱幽州的歌兒。」
方城葉驚住,「王爺,這孩子……」
「她……」福雅黑眸幽幽,低笑道:「就算是我的義女吧。」
他離開石桌旁,甚至沒有送一送方城葉,攬過漠塵的肩膀,走進房間,柔聲問道:「喜歡聽我上次唱給你的那首曲子?」
「我聽不懂唱的是什麼,但是很好聽。」她似乎天生不怕冷,總是喜歡光著腳到處走,又極為鍾愛那狐裘的溫暖和柔順的皮毛,所以一回到房間就迫不及待地用皮毛將自己裹起來。
福雅也盤腿坐下來,讓她的頭枕靠在自己的膝蓋上,「那麼,就再唱一遍給你聽吧。這首是幽州的女孩子們最喜歡唱的歌兒,以後每天清晨你在我幽州的王府中醒來時,就可以在窗下聽到她們唱。」
他的手掌輕輕拍著她的手臂,清朗的嗓音唱起萬般纏綿的曲詞──
「對景惹起愁悶。染相思、病成方寸。是阿誰先有意,阿誰薄倖?斗頓恁、少喜多嗔。合下休傳音問。你有我,我無你分。似合歡桃核,真堪人恨。心兒裡、有兩個人人。」
她打了個哈欠,眼皮發沉,卻強打著精神問:「這歌兒裡說的什麼『兩個人人』?是你和我這樣的人嗎?」
「也是,也不是。」他盡量簡潔地解釋給她聽,「是在說一男一女,但他們是戀人,不是你我這樣的人。」
「我們是什麼樣的人?」
「是父女啊。」他笑道。
她狐疑地抬起頭從下往上地看他,「我們就差十歲,你能做我爹嗎?」
「我說是不就行了,管他年紀差得多少。」他瞇著眼笑道:「漠塵願不願意我做你的爹嗎?」
「我爹沒你好看。」她闔上眼,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不願意回憶。「他也沒有你有錢。」
「所以說,做我的女兒並不吃虧,對不對?」他像是在誘拐她,自己說著都覺得可笑。
「我可不可以不要叫你『爹』?」她又睜開眼,晶亮的眸子看著他,「你叫我的名字,我也叫你的名字。」
他眨了下眼,「好啊,你想怎樣就怎樣吧,只要你高興就好。」
「你叫什麼?」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他拉過她的右手手掌,在她的掌心以自己的指尖劃下他的名字,「福雅。你認得字嗎?」
「不認得。」她皺眉看著他在她手中寫出的那兩個無形字。「叔叔沒教過。」
「沒關係,以後我會教你。你想學什麼,我都可以教你。」
他的溫柔慷慨大方,讓她的小臉上又煥發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我想學劍!」
「學劍?」他驚訝地問,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要學會保護自己!」小小年紀的她已經不想一輩子都活在別人的庇佑之下了。
他微一遲疑後才朗聲道:「好,就學劍,就從明日開始學。」
她向後一倒,倒進他懷裡,那是心願得償後滿足的跌倒。
福雅立刻擁住她,他知道,這個孩子已經越來越習慣依賴他,在她不馴的外表下,那顆奔跑在山野狼群之間的野心正一點點被他馴服。
很好。一步步終會如他所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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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說到做到,次日就開始教她練劍。他先讓燕生找來一把小一點的木劍讓漠塵練習持劍的姿勢和基本要領。
她居然聰明絕頂,一點就透,一天的時間就將木劍掌握得有模有樣。於是他教她練習初級劍法,不過三天,全套三十六式她就全部學會了,雖然還只是劍招而無內力,卻讓燕生這個刀劍行家都大為驚訝。
福雅顯得很得意,經常讚歎說:「真不愧是我的漠塵,學得好快,再這樣下去,過不了幾年我都要比不上你了。」
漠塵也得意揚揚地揚起小下巴,示威似的看著燕生,好像已經從現在開始等待著他成為自己手下敗將的那一天了。
這一日,燕生帶來一封信,「王爺,這是剛剛從宮裡送出來的信函。」
漠塵拿著木劍從旁邊突然跳出,一劍刺向他,燕生避開,瞪了她一眼。
福雅笑道:「漠塵太頑皮了,燕生是我的護衛,怎麼可以隨意傷害?你先到一邊去。」
漠塵對燕生皺皺鼻子,自己跳到院子中間繼續練劍。
福雅展開信,看了一眼,笑道:「皇兄居然請我去赴宴,不知道是鴻門宴還是想杯酒釋兵權呢?」
「王爺不必去。」燕生說道:「在城外早有許將軍帶著一千精兵埋伏,只要城中有任何的動靜,許將軍立刻會帶人來救。」
「我知道,許將軍昨天親自來見過我了。」
福雅的話讓燕生吃驚,「屬下怎麼不知道?」
「許將軍向來號稱鬼魅將軍,他若不想在別人面前現身,當然誰也不會看到他,你不必介意這件事。」福雅說:「我這次離開幽州,幽州的一干人都對我百般勸阻,其實我若不來,皇兄那裡才會起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和你們反覆說過的,但你們都不肯聽。」
「屬下等不得不掛懷王爺的安危。」燕生道:「近日在王府門口轉來轉去的閒雜人等越來越多,顯然是各路人馬對王爺的試探,難道您還不準備回去嗎?」
「會回去的,也就是這一兩日吧。」福雅淡淡微笑,「我喜歡在一個好日子裡出門,比如月圓之夜,清輝遍地,馬踏月色,你不覺得這樣很詩情畫意嗎?」
燕生回答,「屬下沒有王爺這麼愜意的心情,屬下心裡只有王爺的安危。」
福雅笑著拍拍他的肩頭。「燕生,我知道你是最忠誠的,只是有時候不要過於古板,人活著不能太無趣,對不對?漠塵,你那一劍還要刺得高一些才對。」
漠塵應了一聲,劍尖又向上撩起。
「既然皇兄想見我,我也不好拂君美意。燕生幫我備車,漠塵,換件衣服,我帶你進宮。」
「進宮?」漠塵不解地問:「那是什麼地方?」
「一個很好玩、很美麗的地方,以後也許你會住在那裡。」他用袖子擦去她額頭的汗水,交代,「不過漠塵要保證到了那裡只聽我的話,不要亂跑,好不好?」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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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雅帶著漠塵出現在皇宮中,立刻引起宮內眾人注意。
誰也不知道這個看起來美得有些古怪的女孩子是從哪裡來的,與福雅是什麼關係,不過大伙都看得出福雅對她萬分寵愛、呵護備至又百依百順。
讓皇帝和太后都懼怕三分的福雅王爺為什麼會對這個小女孩如此的好?
漠塵好奇地看著四周,她的確從沒有到過這麼大的「院子」,走了許久都好像沒有走到目的地,而周圍那些同樣充滿好奇猜測的眼神讓她漸漸地有點不愉快。
她低聲對福雅說:「他們看我的眼神好奇怪。」
「因為你和我站在一起。」福雅笑道。
「他們覺得你也奇怪?」
「他們怕我。」
「為什麼?」漠塵不解道:「我不覺得你可怕啊。」
「漠塵以前不是說我像個壞人嗎?大概他們也覺得我是壞人吧。」他牽著她的手,感覺到她的身體有股反抗的力量。「怎麼了?」
「我不想再走了,我不喜歡這裡。」她停住腳步,皺著眉頭。
「坐一會兒就好,就當是為了我,好嗎?」福雅和顏悅色地哄著她。
她只好勉強再往前走,迎面正好撞上三皇子和五皇子跑著過來,五皇子正雄邊跑邊喊道:「三哥!你的膽子怎麼這麼小?這不過是一條死蜥蜴,有什麼可怕的?」
瓊名臉色煞白,拚命向後擺手,「五弟,別開玩笑了,你知道我最怕這種東西!」
瓊名因為跑得太急匆匆,甚至沒有看路,幾乎撞到漠塵的身上。
福雅將她一把攬入懷中,沉聲道:「三皇子怎麼一點皇家風度都沒有了?難道走路從來不用眼睛嗎?」
瓊名赫然站住,一看到是福雅,臉色更白了,垂手肅立道:「福雅王叔。」
正雄也跑到跟前,笑著將手裡的死蜥蜴衝著瓊名就丟了過來,但是沒有丟中,竟正好砸在漠塵身上。
漠塵蹙蹙眉,沒有說話。
福雅的眉宇更沉,「正雄,把你的東西撿起來,然後向漠塵致歉。」
「誰是漠塵?」正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指著漠塵笑道:「就是這小丫頭啊?王叔從哪裡領來這麼個小丫頭?喲!她的眼神挺嚇人的,有點像太子宮裡養的那一窩小狼崽子。」
漠塵剛剛變了臉色,突然間聽見「啪」地一聲,一個響亮的耳光重重地打在正雄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