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齊晏
「我不吃。」五少奶奶別開臉,搶過他手裡的碗,轉手又放回夜露手中。
夜露捧著碗,低頭站在永碩的身側,緊張地憋著氣。
「我問你,是誰告訴你,你五哥天天都在府裡的?」五少奶奶繃著臉問。
永碩輕揉額角笑了笑。
「上個月大嫂做生日,五嫂人沒來,只送了禮,嫂嫂們就說因為五嫂有了身孕,不便前來,且說了五哥天天都在妳身邊陪伴。」
「天天都在我身邊?」五少奶奶苦笑。「自從我有了身孕,你五哥就成天往外跑,再不然就是跟侍妾胡混,待在屋裡的時間根本少之又少。懷孕以後,我整日反胃嘔吐,難受得下不了床,你倒也狠心,連來看我一回都沒有。」
「叔嫂之間還是要避嫌比較好。」永碩的低語充滿溫柔。
「在我有孕以前,怎沒聽你說要避嫌?反倒在我有孕以後才要避嫌,不覺太晚了嗎?」五少奶奶微慍地嗔視他。
「五嫂,妳這話會讓人誤會的,不知情的人聽見了,說不定還以為我跟妳不乾不淨,萬一傳到五哥耳裡可不是鬧著玩的。」永碩低頭傾近,在五少奶奶耳際輕柔地耳語。
「你五哥說不定早就懷疑了。我倒真希望這是你的孩子呢,可惜呀,你膽子還不夠大。」
在廊柱的遮掩下,五少奶奶大膽地輕撫永碩的臉,指尖甚至在他唇上有意無意地輕畫著。
夜露傻愣愣地呆望著他們,她雖然早知道永碩處處風流,也曾偷聽過他和盈月、茹雅格格調情,但是兩人若有似無的肢體碰觸,曖昧的眼神交流,仍是讓她尷尬得臉紅耳熱。
「五嫂,我比誰都遺憾妳肚子裡的孩子不是我的。」他沙啞低吟,致命的溫柔中隱含一股冷意。
夜露被永碩這句話嚇直了雙眼。五少奶奶是他的嫂嫂呀,他怎麼也能勾引調戲?這不是太敗德了嗎?她下意識地驚望左右,害怕他這話被人聽了去。
「你是不是對你的嫂嫂們都說過這樣的話?」五少奶奶斜睨著他媚笑。
「不,四嫂太正經了,這話要是對她說出口,她不嚇瘋才怪。」
「你連四嫂也沒放過?永碩,你在府裡沒玩出孽種來吧?」五少奶奶瞅著他,半開玩笑地指責。
「孽種?」他格格低笑。「五嫂要是發現有哪個孽種長得像我,不要忘記提醒我一聲。」
夜露驚愕得腦中空白一片,思緒完全凍結。永碩的嫂嫂們竟然有可能懷上他的孩子?他怎麼能這麼做?這不是亂倫嗎?
端在她手中盛滿臘八粥的碗因失神而滑落,摔碎在地。
永碩轉頭,看見她惶惑迷亂的眼神後怔住。
碎裂聲引來了僧眾和僕役,五少奶奶不悅地瞪了夜露一眼,輕捏了下永碩的手臂後急忙轉身走開。
永碩斂起浪蕩的笑容走向夜露,想跟她解釋剛才自己對五少奶奶說的只是玩笑話,但夜露在他靠近時卻轉身避開他伸過去的手,令他當場錯愕了一瞬。
「夜露?」
她無神地凝視地面,對他的低喚恍若未聞。
「妳在生我的氣嗎?」他挑眉笑問,輕輕牽起她的手。
夜露表情僵硬地把手抽回來,轉過身子背對他。
永碩蹙眉苦笑,看來剛才的一番對話帶給她的刺激不小,竟然讓溫馴的她也懂得發出無言的抗議了。
「車轎已備妥了,請七爺上轎回府。」駕車的僕役恭敬地彎腰說道。
「知道了。」永碩走向夜露,用力握住她的手,往車轎方向拖過去。
拉開轎門,他把夜露推進去。
夜露緊貼在角落坐著,把臉轉向窗外不看他。
永碩關上車門,扯開斗篷隨手一丟。
「坐過來。」他懶懶地命令。
夜露動也不動,視線的焦點始終盯在窗外那株掛滿了霜雪的梅樹上。
「剛才跟五少奶奶說的話全是開玩笑的,妳可以別這樣陰陽怪氣了嗎?」永碩無奈笑歎。
夜露仍然不動。就算是開玩笑,可是一般關係正常的叔嫂能開這種玩笑嗎?她愈來愈不喜歡聽見他對女人說那些曖昧調情的話,就算是開玩笑,她也沒辦法毫不在意。
「我跟妳說話的時候,眼睛看著我。」他故意沈下語調,想試試她敢與他對抗到何種程度?
夜露淡瞥他一眼,倏地又把目光轉回去。
了不起,敢給他白眼。永碩暗笑。
「看著我。」他伸出手箝住她的下顎,強迫她面對他。「我沒跟五少奶奶怎麼樣!妳到底在生什麼氣?」真是莫名其妙,他為何得要跟一個服侍他的丫頭解釋這些事?
夜露飛快用手勢比了比隆起的肚子,然後又慍怒地指了指他。
「我的孩子?」永碩愕住,神色漸漸變得凝重陰寒。
夜露重重點頭。
永碩的嘴角微微勾起一邊,像是無奈、悲哀,又像是惱恨。
「告訴妳吧,我不會有孩子。」他冷冷地注視著她。
夜露眨了眨眼,根本不相信他的話。
「好吧,換個說法妳或許更能明白。」他盯著她怯懦質疑的雙眸。「我生不出孩子,妳聽得懂嗎?」
生不出孩子?她的雙眸漸漸瞠大。
「我無法傳宗接代,無法生出孩子。」他咬著牙低語,幼年的陰影猛然襲上他的心頭,殘酷而猙獰的笑聲赫然衝入他腦海中。「任何女人都無法為我生孩子,我說得這樣清楚,妳懂了嗎?」
夜露驚呆地凝視著他,四周的聲音彷彿突然間消失了,週遭一片死寂,她無意識地看著他,無法思考。
第六章
「下學了──」
夜裡,炕桌上燃著燭火,永碩斜倚在炕床的大迎枕上看書,就在昏昏欲睡時,隱約聽見了從很遙遠的天際傳來的聲音。
那是非常熟悉的聲音,是幼年時教他們滿文的師傅的聲音。
睡夢之間,時光像洪水一般席捲而過,他彷彿回到了十多年以前,看見了幼年時讀書的書房……
王府,阿哥書房。
七個王府小阿哥背了一上午的經書,又寫了三大篇滿漢文,早已經憋悶得發慌了,因此師傅一聲「下學了」,小阿哥們使像脫韁的野馬,一口氣衝出書房,全部奔往書房後的騎射苑。
對這些年紀在六到十歲間的小男孩們來說,讀書寫字的樂趣遠遠比不上騎馬射箭來得刺激好玩。
不過年紀最小的永碩仍留在座位上,沒有離開書房。他不喜歡到騎射苑去,也不喜歡跟他的哥哥們一起玩,那種不喜歡的情緒,甚至已經達到了一種恐懼的程度。
「永碩!你還不快滾過來,是想讓咱們拿你當靶心射嗎?」二阿哥永厚忽然又衝回書房叫罵道。
這就是永碩害怕跟哥哥們一起玩的原因了。
他的六個哥哥們從來沒把他當成親弟弟,因為他們的額娘都對他們說,永碩是下等賤婢在下等房生下來的孩子,髒得很,不許理他,也不許跟他玩。
要是哥哥們都不理他、也不跟他玩,那倒還好。偏偏哥哥們就愛整他,還聯合起來一起欺負他,讓他一見到他們就心驚膽顫。
永碩畏懼地踏進騎射苑,三哥永芝的馬鞭立刻朝他身上抽來一鞭。
「幹什麼慢吞吞的!」永芝罵道。「你可是永哲的馬,你不來永哲可沒有馬騎了!」
永碩抱著被馬鞭抽痛的右臂蹲下來,火辣辣的疼痛讓他忍不住痛叫出聲。
「小心點兒,別打到他的臉,萬一老祖宗發現了,咱們不好回話!」大阿哥永英出聲提醒。
「喂,我的馬,還不快過來侍候六爺!」永哲拿起馬鞭又抽向永碩,逼得永碩只能跪下來,將他馱在背上。
王府裡的每個阿哥在滿八歲之後,王爺都會買一匹小馬送給他們騎,所有的小阿哥當中,只有永哲和永碩還沒有滿入歲,所以最上頭的五個哥哥每人都有一匹小馬,唯獨他們兩個人沒有。
其他五個阿哥分別騎上自己的小馬,在永碩身旁繞圈,不時用馬鞭抽他。
「快跑啊!快呀!」四阿哥永群嫌他跑不快,馬鞭隨即又招呼過來。
就這樣,永碩每隔一陣子就會被打得皮開肉綻,全身上下就只有他的臉完好無傷……
夜裡,他被生不如死的灼熱痛楚折磨得大哭,他的娘總會垂著淚抱住他,痛哭著要他忍耐,並且告訴他──
「哥哥們雖然不懂事,但是長大了就會好了,長大了就會明白事理,懂得要愛惜你了。咱們忍著點兒,千萬不要去老祖宗那兒告你哥哥們的狀,一旦讓你哥哥們恨上了你,你將來的日子會更難過,他們暗地裡總有法子整死你的,你明白娘的話嗎?」
於是,他的童年就在母親懦弱的隱瞞下,過著驚懼不安的日子。
當永哲有了小馬後,他以為自己終於可以不用再當馬了,也不用再被鞭打了,沒想到他高興得太早。
就算他不用當馬了,他的哥哥們也從來沒有把他當成人看,只要稍有不順心就拿他出氣,把他當沙包一樣拳打腳踢。
這天傍晚,相同的戲碼照例在他身上上演,只因為師傅稱讚他寫的字是所有阿哥當中最漂亮的,就惹來他的那些哥哥們一頓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