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奴兒甜

第2頁 文 / 齊晏

    小春香半懂不懂、滿臉困惑地聽著大人們說話,大眼睛瞅瞅這個、看看那個,不經心朝窗外一瞥,才知道天早已經黑透了,有一輪淡淡的明月正好懸在寶塔頂尖上。

    她盯著矗立在黑夜中的寶塔頂端,不知何故,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吸引著她,讓她無法移開目光。

    「春香,妳在看什麼?」少婦注意到了女兒的異樣。

    春香伸手指向寶塔頂端,把她的感覺用唇語無聲地說出來──

    光。

    「光?」少婦順著她的視線望向寶塔。

    老和尚忽地微笑起來,眼中有幾分感動。

    「那是供奉舍利的寶塔,小姑娘天真無邪大智慧,竟能看見寶塔中舍利子綻放的霞光。」

    「舍利子的霞光?」少婦十分訝異,回頭仔仔細細地看著寶塔,卻是什麼光影也沒見到。

    胡姓夫婦同樣大感驚奇,也轉頭望向寶塔,但只見寶塔被黑幕籠罩,並沒有看見一絲光亮。

    「寶塔第三層有了裂縫,兩年內本寺就要移走舍利子,拆掉寶塔重建了。」老和尚笑著在春香柔軟的髮辮上輕輕撫摸一下。「小姑娘能在此時見到舍利子綻放的光芒,是她的慧根與造化呀!」

    少婦不解地看著春香,疑惑著春香是否真的看見了舍利子發出來的光芒?也許春香說的只是月光,卻教老和尚誤會了。

    小春香確實沒有看見舍利子的霞光,她只是全憑感覺,感覺到寶塔內似乎隱藏著一股很大的力量。

    她似懂非懂地聽著老和尚對自己的稱讚,逕自揚唇淺笑著,花瓣似的小嘴宛如一朵微風中飄飛的紅梅……

    第一章

    滿天紅梅。

    小春香仰著頭,笑著攤開手掌承接鮮紅的花瓣。

    一朵朵的紅花落入她雪白的掌心,她低頭,看著雙手,手上的花瓣不知何時變成了一滴滴的血,浸染了她的雙手,她那雙驚恐的眼睛瞪得極大,黑瞳幾乎佔滿了眼眶。

    雙手都是血,鮮紅鮮紅的血!

    春香嚇得尖聲大叫,身子篩糠似的顫抖,衣衫冰涼濕透。

    她覺得自己就像一朵啼血的杜鵑,身上流出的汗不是汗,而是殷紅濃稠的鮮血!

    「春香,醒醒兒!春香……」

    聽見母親的呼喚,春香猛然從床上坐起身,用力摟住母親的頸子,渾身哆嗦顫慄著。

    「又作惡夢了嗎?」秋夫人緊緊把她摟在懷裡,輕輕拍撫著。

    春香大口大口地喘氣。自從親眼目睹父親受刑之後,過度的驚恐讓她自主地封閉了這個令她傷痛的記憶,她的潛意識裡拒絕去接受父親曾經遭受過斬刑的事實,但是她從此幾乎在每一晚都會作同樣的惡夢,夢裡鮮血飛噴,全是觸目驚心的紅……

    為了不讓母親擔憂難過,她總是立刻從惡夢的驚恐中恢復過來,擦掉臉上的汗水和淚水,然後衝著母親笑笑。

    天亮了?她做了一個很簡單的,但母親一看就明白的手勢。

    「是啊,天快亮了。」秋夫人溫柔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髮絲。「還要再睡一會兒嗎?」

    春香搖搖頭,做了一個推磨的動作。

    秋夫人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準備去磨豆漿了。

    打從進了愉郡王府下人房以後,下人房裡外十幾個僕婢的早點就是由春香來張羅了。

    一年以前,在護國寺老和尚的幫忙下,她帶著春香進了愉郡王府下等房當上了浣衣奴,雖然母女兩人待在下等房,做著僕婢差使中最為低賤的工作,但是至少有了一個棲身之所,每天也有熱騰騰的三餐飯菜可填飽肚子。

    只是,她自己辛苦受累倒還不要緊,苦的是春香也得起早貪黑,燒十幾個人要喝的水、做十幾個人要吃的早點,有時還得刷洗人人都不願刷洗的污穢便盆。

    看著春香吃苦,竟比她自己受累更加的難受。

    做了一年多的活,春香其實早已習慣了,畢竟她才十六歲,即使做得再累、再辛苦,睡一覺起來就又精神百倍了。她是那種隨遇而安的溫和性子,從來不動怒也不抱怨。

    由於她成日裡安安靜靜的只會笑,總是低著頭悶聲不響的幹活,那副傻里傻氣、一臉知足的模樣,倒是讓下等房裡的每個人都打從心底喜歡她,不會刻意為難她。

    對春香來說,只要能和母親在一起不要分開,就是她最開心的事,不管再累再苦她都無所謂。

    她起身穿好衣裳,迅速梳洗乾淨,然後走出房間來到廚房,把昨晚浸泡好的黃豆倒進小石磨裡磨出豆汁來,接著用紗布濾掉豆渣,熬煮出一鍋熱氣騰騰、香氣四溢的豆漿。

    豆漿煮好以後,她接著熬米粥、蒸餑餑,然後掀開醬菜缸,取出醃鹹蘿蔔和豆腐乳裝上盤,隨後又切了幾顆鹹鴨蛋,心血來潮又多做了幾碗燒豆腐腦。這時候,下等房裡的僕婢們一個個都起身了。

    「春香做的豆漿真是香,俺每天不用人叫起床,光聞這豆漿的香味就賴不了床了。」五短身材的廚役趙樂哈哈笑著走進廚房來。

    「有豆腐腦可吃?哎呀呀,春香做的豆腐腦可道地了!」

    趙樂的妻子隨後進來,一看見熱騰騰的燒豆腐腦,笑著伸手先搶一碗過去。

    「有豆腐腦吃!我也要!」趙樂的兩個兒子蹦跳地衝過來。

    「一人只能吃一碗,知道嗎?崔叔和秋大娘都還沒吃吶!」趙樂把話先說在前頭,就怕兩個兒子貪味美就一股腦兒地狂吃。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晚起的鳥兒沒得吃!」兩個小子吃吃地笑說。

    「不可以沒規矩!」趙媽用力敲兩個兒子的頭。

    春香特別喜歡看趙家人和樂說笑的溫馨模樣。

    趙樂一家人都在下等房幹活,趙媽是浣衣婦,兩個兒子趙大和趙雙分別是十一歲和十歲,都是王府裡的掃院幼丁。

    趙樂自小就進了王府下等房,一直在膳房裡當個雜役,平日做的就是把王府日日採買進來的菜蔬干料先行擇、選、揀、挑、洗、刷等工作,長大了就在下等房裡娶妻生子,多年來他也算是下等房裡的領頭了,他為人厚道,從不欺侮下等房裡的僕婢,對秋夫人和春香母女也十分照顧。

    春香知道趙樂一家人都愛吃燒豆腐腦,所以總會特意做燒豆腐腦給他們吃,算是對他們一家人的感謝。

    「春香,快入秋了,王總管今天下午會在後院庫房裡給丫頭們量身發放冬衣,妳也去領幾套穿,可別忘記了。」趙媽提醒著。

    春香深深點頭算是道謝,她動作俐落地在飯桌上布好菜,把煮好的豆漿、熬好的一大缽米粥和一大籠餑餑擺上桌,連同碗筷也一一擺好。

    崔旺打著呵欠走進廚房,在他身後陸續跟著走進來的有秋夫人,菊夢和湘蘭兩個浣衣奴,還有高五、田九兩個掃院丁,最後進來的是雜役周保,周保在府裡做的都是些收穢桶、清溝渠的事,比浣衣奴的地位還要卑賤。

    不過在這個下等房裡,每個人的地位並沒有什麼高低不同,所有的人都是因罪而被處死的罪人家眷,無路可走後才選擇當個人下人。

    在這個窄小陰暗的下等房裡,他們還能與人平起平坐的吃早點,一旦出了下等房,他們永遠只能低著頭聽命吩咐,沒日沒夜地受人支使,不只是要看主子的臉色,就連上等房僕婢們也能給他們白眼。

    「快要入秋了,昨日收來了幾大籃子的夏衣等著洗淨,今兒個腰非得洗斷了不可!」湘蘭邊吃米粥邊唉聲歎氣。

    「是呀!」菊夢也苦了臉。「最怕季節交替的時節了,有堆積如山的衣裳要洗熨,總要忙上十天半個月才算完。」

    「夏衣質地輕軟,應該比洗冬衣好多了吧?」秋夫人笑說。她和春香進府時正好也遇上交春,那成堆的厚重冬衣,洗得她們的雙手差點沒去掉一層皮。

    「話是沒錯,但每個人的冬衣少,夏天衣裳換得勤,是冬衣的好幾倍。王府裡百餘口人加起來,冬衣差不多四、五百件,可夏衣少說就有八、九百件,累可是一樣的累呀!」趙媽歎口氣說。

    秋夫人和春香瞠目結舌地彼此對望。有八、九百件夏衣,平均一個人得洗熨一、兩百件,光這麼想就令人頭皮發麻、雙手發顫了。

    「你們吃,我先幹活去了。」崔旺一進廚房,連坐也沒坐下,端起熱豆漿一口氣喝光,然後抓了幾個餑餑,邊走邊吃地往外走。

    「你就吃這麼點東西呀?」趙樂對著崔旺喊道。

    「不能吃多,今天進了五頭豬和三隻羊要殺,等我幹完了活再回頭吃,春香給我留一籠餑餑放鍋裡溫著。」崔旺擺擺手一路走出去。

    崔旺是司俎人,王府裡買進來的牲畜都是由他宰殺,也許因為時常拿刀見血,個性有些古里古怪,平時並不怎麼愛搭理人。

    「膳房進了五頭豬和三隻羊?這幾日不會又要開宴席了吧?」趙媽轉頭問丈夫。

    王府裡平日豬羊用量每天各兩隻,突然增加數量,必然是為了宴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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