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夏洛蔓
「放心,就只是純聊天,不會發生什麼事的。」他瞧出了她的心事,笑了笑,從遮陽板裡抽出行照遞給她。「害怕的話,打通電話給家人朋友,告訴他們妳現在坐什麼人的車、車牌號碼,萬一明天早上還沒回家,趕快報警處理。」
她捏著他的行照,暗罵他狐狸,都這麼說了,有人會真的當他的面打這通電話嗎?
不過,她還是從皮包裡拿出行動電話。
這動作讓苗子齊愣了一下,也覺好笑,他給她的印象就真的這麼下流?
「喂……是我,」她真的打電話回家,是隆叔接的。「我會晚點回去,你先去休息吧,別等門。沒事,嗯……拜拜。」
收起手機,席寶琳將行照還給他,黑暗中抿嘴偷笑,換她也捉弄捉弄他。
「妳喲,一定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麼文靜。」他笑說。
「呵……我從沒說過自己文靜。」她也笑了,不知怎的,來到這呼天喊地也沒人能即時出現救她的偏僻山區,反而有種豁出去的開朗。
這個時候,她只能相信他。
過了兩個彎道,車速漸緩。
「到了。」他說。
第五章
車子停在一間老舊的閩式房子前。
紅瓦屋頂、白色水泥牆,大門只是兩側院牆加兩個抿石子圓柱形成的缺空,沒有門,往內望去,有個磨石子地中庭,中庭再進去才見到兩扇木門,門上繪著已斑駁的門神。
「這裡是?」席寶琳下車,好奇地東張西望。
「進來吧。」苗子齊打開後車廂,抱了個白色收納塑膠箱出來,逕自往屋裡頭走。
「咿──」地一聲,木門被推開。
「沒鎖?」席寶琳跟著他,驚訝問道。
「因為裡面沒有值錢的東西。」他哈哈一笑,將收納箱擱在客廳裡的木椅上,打開自屋頂懸吊而下的日光燈。
「你……住這裡?」她跨過大門門檻,見他如此熟悉,猜測。
「嗯,心煩的時候就回來住個一、兩晚。現在幾點了?」
她看看表。「快十一點四十分了。」
「嗯。」
他走往後方廚房,她只得跟著他,見他打開收納箱,拿出啤酒和一包包用報紙包著的不知什麼東西。
「碗盤在那邊的櫥櫃裡,拿兩個碗、三個盤子出來。」他指揮著。
「喔。」她還搞不清楚狀況,不過,很聽話。
「冰塊在冰箱裡,酒就倒在碗裡。」他又說。
「啊?」
「沒用過碗公喝酒啊?」他笑。
「是沒有……」她偏著頭,不過,愈來愈覺得新奇古怪。
依照他的指示,她把碗盤洗淨後,將冰塊放進厚實古樸的小碗公里再倒入啤酒。「好了。」
「一碗給妳,一碗給我。」他在瓦斯爐上架起炒鍋,彎身點火。
「喏。」她遞了一碗給他,再捧起自己的。
「乾杯,聖誕快樂。」他用粗碗口輕碰她的,然後,豪邁地一口飲盡碗中的啤酒,用袖口抹去嘴邊的白色泡沫。
她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就這樣喝?!
他也沒催她喝,在熱鍋中倒入些許油,接著打開報紙,開始準備今晚的下酒菜。
她呆站在一邊,看看他,又看看手裡的碗。
見他專心炒菜,她偷偷地小口啜著那泡沫豐富的淡黃透明酒液,只是碗口大,酒液很容易溢出嘴角,泡沫一下子就覆在唇瓣上,喝一小口便要用食指仔細擦乾唇邊。
冰冰涼涼的,很解渴,在這寒涼的冬日裡,特別刺激感官。
喝了幾口,很麻煩,末了,她索性也學他,手一抬,頭往後仰,咕嚕咕嚕地大口將酒灌進喉裡。
「咳、咳……」一不小心便嗆到了,酒噴了一地。
「哈哈──」她那些小動作,他全從眼角瞄見了,就知道這女人,沒那麼膽小。
只是,太謹慎了。
「喂──」她拚命拍胸口,瞪他一點也不知憐香惜玉,不安慰她就算了,居然笑得那麼樂。
「這樣喝很過癮吧!多練習幾次就會了。」
「……」她不應他,不過,是真的很有趣。
她總是優雅的,無論坐、無論行,無論說話語氣還是笑聲,這是從小的教養,也是習慣,身邊的人待她都是溫和輕言,沒人像他,如此魯莽,更不可能這樣使喚她。
見他輕鬆地握起鍋把,開大火,快速將鍋裡的食材翻炒幾下,香味立即四溢。
「盤子。」他右手一伸,她連忙將碗擱下,把盤子遞給他。
「先擦乾。」他又龜毛道。
「喔。」慌忙抽幾張廚房紙巾,快速擦乾。
苗子齊將炒得干香酥脆的辣炒丁香盛盤,又命令她。「端到大廳的折迭桌,小心燙。」
「是……」她雙手捧著盤緣,心想,這傢伙指揮起人倒很順口。
走回大廳的途中,她突然笑了出來。
莫名其妙地被載來這個奇怪的地方,莫名其妙地成了他廚房助手,還第一次用碗公喝啤酒……她真是被他的不按牌理出牌給打敗了,不管怎麼設計,就是整不到他。
不過……現在的她已經不再想這些事了,開始感覺這會是一個十分愉快,十分特別的聖誕節。
他沒帶她到人山人海的擁擠舞廳,沒帶她到浪漫精緻的酒店,更不是開著名貴跑車帶她兜風、看夜景,他,讓人無法預料,也讓人無法持續堅持著討厭他的感覺。
「寶琳──第二道菜,來端。」他在後頭喊著。
「來嘍──」她停下思緒,趕緊鑽回廚房。
「一樣,小心燙。」
「嗯……」這次,她端得心甘情願,其實,她明白,這才是他的別出心裁,才是他的用心。
在商人的包裝下,只要有錢,沒有什麼浪漫是買不到的,她卻喜歡這樣溫暖的、家庭的慶祝方式。
最後,苗子齊快炒了一個九層塔炒蛤蜊,加上前面的辣炒丁香和菜脯蛋,再家常不過,都是小時候父親和左右鄰居叔叔伯伯飯後在院裡乘涼,閒聊淺酌的下酒菜。
兩人合力將折迭桌抬到前院,他再搬出兩張塑膠椅。
「大功告成!」他看看手錶。「可惜,過十二點了。」
「有什麼關係,開心就好,沒人規定過十二點就不能慶祝聖誕節。」她主動幫忙倒酒,坐到椅上,高高舉碗,準備再幹一次。
自從父親過世,家裡剩她一個人後,節日對她而言已無任何意義,今晚,卻令她感動。
他微微一笑,看見她笑容滿面,一切便覺值得了。
「妳說得對,開心就好。」他碰碰她的碗,大叫:「聖誕快樂、新年快樂、生日快樂──」
「噗……關生日快樂什麼事……」她噗哧一笑,爽快飲完酒,抹抹唇瓣,快意地仰頭一望。
滿天星斗,好安靜、好美。
「小時候我就住這裡……國中的時候我父母擔心繼續住在山上,以後我跟我大哥會娶不到老婆,就賣了果園,全家搬到板橋,跟我大伯他們一起經營水果賣場。」
「騙人,怎麼可能是擔心你們娶不到老婆……」明知他胡扯,她還是笑彎了腰。
「嘖……妳偶爾讓我騙騙會怎樣,每次都拆穿我。」他擠起眉頭,怪她太聰明。
「哈!那你也編個高明一點的謊言,我沒辦法降低自己的智商。」她爽朗大笑,跟他抬槓起來了。
這時,苗子齊才稍稍感覺和她的距離拉近了些,這種成就感與滿足感,無法言喻。
「那後來,這裡就一直空著?」她問。
「這是我爺爺蓋的房子,是我們家的根,不能賣的,我們搬家後就托前面那間雜貨店的大嬸有時間幫我們打掃一下,每個月給她幾千塊津貼。」
「這樣也不錯,當作度假小屋。」
「妳如果想暫時離開擁擠的台北,就自己開車來,這裡的門不鎖的。」
「嗯……謝謝。」雖然機會不大,但她還是謝謝他的心意。
他又喝了碗酒,聊起小時候在這裡的生活,她聽得津津有味,所有的困頓和不方便,從他口中描述出來,全都變得生動有趣。
「妳呢?家裡還有兄弟姊妹嗎?」不經意地,他將話題轉到她身上。
「喔……算有……吧。」提到家裡的事,她特別敏感,僅模糊帶過。
「不喜歡讓人知道妳家裡的事?」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有個人瞭解妳,在他面前可以自在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只是淡淡一笑,但是,他的話卻在她心中逐漸發酵。
「知道我在追妳吧?」他突然開門見山地問。
「你是嗎?」她不答反問。
他笑了笑,這是她習慣的回答方式,將球做回給對方,以靜制動。
「我是,不過,我也不一定要追到妳。」他給了一個很奇怪的答案。
「怎麼說?」
「追求美麗的女子是男人的本能,其實,做朋友也可以,反正,追到了,有一天還是要分手,不如做朋友來得長久。」
「矛盾。哪有還沒交往就想到分手,那為什麼還要追?」根本是一開始就打算始亂終棄。
「因為女人一旦認真愛上一個人,很可怕……」他露出陰森森的表情,戲劇效果十足。「我覺得維持在一開始的曖昧階段就好,比較有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