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湛露
宋初顏的馬車被圖圖察小王爺攔下時她曾有一瞬間的驚詫。但是當車簾掀起,看到圖圖察小王爺的臉,她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在齊格格郡王府中她曾經見過這位小王爺,當時是為恭賀郡王妃大病初癒,各家貴族王親都派來了代表。這位小王爺代表圖圖察郡王府前來出席,但是他那一天的注意力都不在主人身上,而一直在她的臉上徘徊。
因為不喜歡被人這樣注視,宋初顏早早地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後來小王爺幾次藉故來到府中想和她攀談,都被她拒絕。到最後連希亞都開始覺得他煩,一聽說他來就拒絕見面。
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相遇,只是這相遇實在不是她喜歡的。
「小王爺的來意我知道。」走出馬車,她恭恭敬敬、謙和有禮地先開了口,「但是我要回天雀國去了,不能在東遼久留,只能婉謝您的好意。」
小王爺莫吉挑著眉,從馬背上俯首笑道:「姑娘不必客氣,小王對妳的仰慕想來妳早就心底明曉。小王家境如何妳也必然能想到,小王特意來追姑娘,不僅是仰慕姑娘的人品才學,更是要表達小王的一片誠意,來向姑娘求親。」
「求親?」宋初顏笑笑,「我不過天雀國的一個草民,實在高攀不上東遼貴戚,小王爺的好意我就心領了。」
「心領哪行,我要妳身領。」莫吉一招手,示意手下人將宋初顏的馬車團團圍住,而護送她的齊格格郡王府家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宋初顏面不改色,負手而立,心中斟酌著該如何躲過這次難關。倏然間卻聽到莫吉一聲慘叫,再回眸,只見他本來在空中搖擺了一下的手腕上竟然紮著一支長箭!
「誰?誰這麼大膽,敢傷小王爺?」小王爺的爪牙們驚呼著拔出刀劍四下環顧。
在不遠處的山坡上,一騎黑馬如閃電般捲起沙塵,轉瞬殺至他們眼前,馬上之人高大威猛,如鐵塔一般,看到這個人,所有圖圖察王府中人都嚇得肝膽俱裂,莫吉本來還在如殺豬一樣的嚎哭,破口大罵,但是對視上他的黑眸時,哭聲驟然停止,就好像嘴巴裡被人塞了一記鐵拳。
「滾回你的王府去,讓你爹好好管教,沒我的旨令,一個月之內不許出王府大門半步!」拓跋雷冷冷喝令,「立刻從我眼前消失!」
他的聲音並不響,但是聽在圖圖察王府人耳朵裡簡直是震耳欲聾,聞聲喪膽。
莫吉甚至顧不上拔掉自己手腕上的長箭,就連忙掉轉馬頭往反方向狂奔。他的手下們則以更快的速度飛快逃命。
「太子殿下的威風果然無人能敵。」宋初顏靜靜地望著他,嘴角是一抹苦澀的笑意。
從沒祈求過能有救她的英雄出現,但這英雄還是來了,而且是她最最想見又最最怕見的人。
「為什麼走得這麼急?」拓跋雷跳下馬,劈頭就是這一句,說完發現自己的口氣有點不善,竟然像是在埋怨?他咳嗽一聲以緩和自己的古怪腔調,「我有事找妳。」
「什麼事?」
她清澈的眸子彷彿可以將所有面前的人和事都倒映出來,讓拓跋雷常有瞬間的恍惚,似乎在她這樣的眼波下會怦然心動。
「東遼與天雀的邊境發生了疫病,不知道妳可不可以去幫忙?」
「疫病?什麼病?」
「鬼痘,也就是你們天雀人說的──天花。」
「天花……」宋初顏喃喃念著,眼中的悵然之色更深,「為什麼又是它?」
「怎麼?妳的確遇到過這種病?」聽出她的話音,知道她必然有經驗,他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卻深深地看著他,「難道你沒有遇過嗎?天花有多厲害,你應該是知道的,因為你……差點因它送了性命。」
拓跋雷猛地攥住她的手腕,直視進她的瞳仁中,「妳是誰?妳怎麼會知道我的事情?」
她避開他的眼睛,「太子殿下的事跡在這東遼土地上豈是秘密?我要知道並不難。」
「但我不以為這些事是妳聽來的。」
「那您認為又當如何呢?」宋初顏咬緊下唇,「我並沒有要勾引太子殿下的意思,也沒有刻意打聽殿下的事。」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皺緊眉,「也別用『勾引』這個字眼,玷污了妳自己。」
她的睫毛一顫,「殿下認為我能治好那些生病的人?」
「我聽說妳曾經治好過齊格格郡王妃,可見妳通曉一些醫理,妳或許不知道,天花在我國猶如死神降臨,一旦這個消息傳開,那一村的人可能都會送命。」
「和天雀國的情形何其一致。」她輕輕歎息。「只不過天雀國的百姓卻還能想出沖喜的方法來保全人的性命。」
「沖喜?」這一句話她是用天雀語說,所以他認真想了很久才能明白她在說什麼。突然間,胸口又有那種被人重重捶擊的感覺!記憶深處不知道從哪裡飄來一段對話──
「你知道沖喜嗎?」
「沖喜?」
「就是在非常時刻將兩個也許本不相干的男女用婚姻綁在一起,希望藉著這場婚事的喜氣沖走霉運。」
「這樣有用?」
「我不知道,但我不認為這樣有用。生死有命,如果一場婚禮可以趕走死亡的話,那人世間就永遠只有生沒有死了。這是絕不可能的。」
他神情的變化她留意到了。她的嘴唇動了動,像是有話要問他,卻沒有問出口。
「走吧,」她說:「帶我去那個村子,看看我能不能幫得上忙。」
她這樣痛快的答應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妳肯去?不怕危險?」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便不會再懼怕死亡了。」她提起裙角走上馬車,「希望在天黑之前趕到我們要去的地方。」
拓跋雷看了一眼站在馬車旁邊一直嚇得目瞪口呆的車伕,「你,回去告訴齊格格郡主,讓他派人轉告二太子,就說我這裡按計劃行事,需要他的幫忙。」
這句話大概是因為繞了好幾個彎,讓車伕有些愣神,木木地重複他的話卻怎麼都重複不對。
車內的宋初顏伸出一隻手,手中有張紙,已經寫上了字。
「將這張紙帶給二太子,但是除了他之外,不要讓別人看到。」
拓跋雷先接過那張紙看了一眼,只見上面寫的都是藥材以及所需的人員。她的心思如此細密又出乎他的意料,不由得大喜過望。
「看來有妳在我身邊,事情就好辦多了。」他將紙丟給車伕,「照宋姑娘說的做。」
「可是這馬車……」車伕示意若他離開就無人可以駕車。
「我來趕。」拓跋雷將自己的韁繩拴在車轅上,「天狼,走吧,去交州。」
天狼似是聽懂了他的話,輕嘶一聲,放蹄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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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宋初顏沒有再開口說話,拓跋雷本來也不是多言的人,但是這樣沉默著前行卻又讓他覺得很憋屈。
「妳家中還有別的親人嗎?要不要我給他們帶句話?」他終於還是先打破沉默。
「只剩下一個弟弟了,小文。但他年紀還小,出來時我把他托付給了鄰居照顧。」
「哦,父母都不在了?」這一句話只是他在代她感慨,雖是問句,卻沒有讓她回答的必要。
沉默片刻,她還是回答了一句看似無用的話,「是啊,都不在了。你覺得驚訝?」
這該讓他怎麼答?說驚訝?本來他們就不認識,無親無故的,他沒道理該知道她家的一切。說不驚訝,就好像樂得人家父母早死。
「難為妳了。」他也說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於是兩個人又繼續沉默。看來他與她之間實在是很沒話說,以他的性格,雖然不愛多說話,也不像歐陽雨軒那樣討人喜歡,但還不至於被人如此冷落吧?
拓跋雷一手駕著馬車,一手從天狼的馬背上扯下他隨身的一個背囊,那裡面有酒壺。喝酒,可以佔住自己的嘴,也可以讓他心情愉悅。
酒香四溢,一會兒便飄散開來,這一回宋初顏主動開了口,「殿下在喝酒嗎?」
「嗯。」他只恨自己帶出來的太少,實在捨不得多喝。這酒是他最愛的一種,卻不是宮中釀造,而是出自京都街邊一家小酒鋪,每隔幾天就會讓人買來一壺,這酒又不比別的酒,必須新釀新喝才有味道,所以身邊總是只能帶上一小壺。
「這酒裡有藥味。」她在車內又道。
聽人和他談酒,拓跋雷不由得來了興致,將車簾掀開打在車篷之上,笑道:「是啊,老闆說這酒裡泡了人蔘當歸,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藥材,所以味道才這麼特別。」
「這種酒裡雖然有藥,但還是少喝為妙。」她幽幽地說:「酒多必傷身,殿下現在仗著年富力強,便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但酒畢竟是酒,不是水,不能拿來當水一樣的喝。」
他並不介意,只是笑道:「妳這話倒和弘的母親說法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