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樂心
但她總是甜甜笑著,接受這一切。那麼有本錢、心高氣傲的她,卻從來不曾給過他臉色看,不曾為難過他、耍過大小姐脾氣。
腦海裡,甜蜜笑顏與蒼白的小臉重迭,對她濃濃的溫柔眷戀情意,和對自己的深深自厭,也開始纏繞在一起。
又酸又甜,是戀愛的滋味。他以為自己可以豁免,沒有機會、也沒有餘裕去體驗這些風花雪月,沒想到還是栽在一個小女人手上。
俊臉有如夜色一樣陰沉,越發惱火起來。他放任速度,甚至把音樂開到震耳般響;如果可以,他還想仰天長嘯,吼出所有的煩悶!再悶下去,他就要爆炸了!
☆☆☆☆☆☆☆☆☆☆☆☆☆☆☆☆☆☆☆☆☆☆
當郎敬予正在月光下狼人一般地變身之際,程思婕卻是一個人孤孤單單搭車準備回住處;其實,也有相似的感慨。
這麼努力,卻還是被當作外人對待。她……真的累了。
不要他浪漫、不要他體貼慇勤,不要他接送、不要禮物或鮮花、不要燭光晚餐……什麼都不敢要,她只要他牽著她的手,並肩站在一起,不要放開。
不要一有事就把她排除在外。她也希望成為他的伴侶、支柱,能和他一起面對。不管好的壞的,都一樣。
但,顯然,郎敬予不這麼想。
她好累喔。真的,不是賭氣,也不是怨恨,就是累。
高高興興的出門,卻搞砸了他的三十歲生日派對。她靜靜坐在捷運車廂內,望著車窗上的倒影,那張蒼白的臉,看起來好陌生,這場景卻又似曾相識。
一次又一次,就算再怎麼百折不撓、越挫越勇,也會有疲憊的一天。
總是細心寵愛自己、打理得亮麗有神的燦爛女孩,到哪裡去了?每次都這樣,一頭栽進愛情裡,燒得面目全非,都認不得自己了。
她都認不得,那其他人呢?
彷彿溺水之際,已經無法思考、無法多想,只求活命;她從包包裡找出了手機。
撥號的指尖麻木,她像是機器人一樣,慢慢撥出了腦海中浮現的第一串號碼、要找她能想到的第一個人。
「喂……」
對方停了幾秒,然後,嬌嬌懶懶嗓音傳了過來。「稀客唷。找我什麼事?要道歉嗎?那我真是受寵若驚呢,本來以為……」
「湘柔,我好難過。」她真的沒料到自己會哽咽,所以也嚇了一跳。講了幾個字,就講不下去了,口乾舌燥,耳朵裡還隆隆作響。
趙湘柔立刻警醒,剛剛的調侃之意盡去。「怎麼了?妳在哪裡?沒事吧?」
她在哪裡?程思婕眨著眼,盯著車窗。窗外一片明亮,車剛進站,站名清楚呈現,她卻一個字都認不得。
「我不知道。湘柔,我不知道。」她茫然的說。
☆☆☆☆☆☆☆☆☆☆☆☆☆☆☆☆☆☆☆☆☆☆
數日後,溫泉飯店豪華套房中,三個妙齡女子袒裎相見。
北台灣的山區有著霧氣繚繞,從半露天的石砌浴池看出去,山色迷濛。蒸氣把臉蛋都蒸得紅通通,一字排開,三個人的肌膚是三種色調;羅可茵的蜜色,趙湘柔白得近乎透明,而程思婕是介在兩者之中的乳白色。
「妳很久沒保養了哦?雀斑都長出來了。沒防曬?什麼年紀了,還敢沒防曬出門?」趙湘柔靠近,盯著程思婕乾淨的素顏,認真研究著。
在平常,兩人不爆發一段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那還真稀奇;不過,舒舒服服泡著溫泉的程思婕,只是笑了笑,沒接腔。
裹著浴袍、坐在旁邊石椅上的羅可茵聽到這裡,嗤的一聲笑出來。「思婕,妳不要理她,她只是想把昨天買的防曬隔離霜找機會拿給妳而已。」
「胡說,才不是。」
「明明就幫思婕買了,還特地帶到山上來,難道我冤枉妳?」
「我……妳亂講。」要不是泡在溫泉裡,趙湘柔大概已經跺腳了。「明明是妳硬拖我來的,我才沒有想來!」
身旁好友鬥著嘴,程思婕還是沒有回應,笑容淡淡的、遠遠的,有如霧氣一樣。
她的抑鬱縈繞不去,誰都看得出來,所以,兩個好友才會硬是湊出空檔,把她挾持到山上來洗溫泉。這曾經是最有效的療傷法,不管遇到什麼鳥事,泡個溫泉之後,好像煩惱都洗滌乾淨了,褪去一層皮,又是全新的自己。
只不過這一次……
敲門聲輕響,有人推開落地窗走出來。是飯店的服務人員,非常恭敬地送來了銀製冰桶,裡面插著香檳,還有各色精緻點心,甚至,還有一碗熱騰騰的加蛋雞絲面。
「啊,我的面來了!」羅可茵立刻起身去接。「謝謝謝謝,我餓好久了。」
「泡溫泉、喝香檳還吃雞絲面,羅可茵,妳真是夠了。」趙湘柔安慰服務生。「謝謝。你們小姐很誇張吧?辛苦了。」
高級溫泉飯店當然服務周到,不過,周到成這樣,也真是太誇張了。原因無它,只因為這家溫泉旅館就是羅家開的。羅可茵是名副其實的大小姐。程思婕她們每次來,總是能沾羅可茵的光,享受最頂級的招待,玩得很盡興又放鬆的回去。
但今天,她卻怎麼也無法放鬆享受。啜飲冰涼甜美的香檳,食不知味;直到聞到香噴噴的雞絲面香氣時,麻木的她,突然一陣心酸。
都是那個人害的。要不是一開始用美食勾引她,她現在也不會這樣,一聞到食物香氣,就想到以前的甜蜜,害得她現在再也沒辦法好好享受了。
背轉身,她不想多看,仰頭喝了一大口香檳。
這香檳真好,又香又甜,一口,接一口……
「程思婕!妳在做什麼?!」
驚叫聲響起的時候,程思婕已經把自己手上的酒喝完,又順便喝掉了趙湘柔的,頭也開始暈了。
呃,泡溫泉不該亂喝酒的吧?真糟糕。
「平常凶巴巴的,結果一跟男友吵架,就只會躲在這裡喝悶酒?!」趙湘柔抽走她手中已經空了的酒杯,嬌斥道:「沒出息!」
「不要罵她啦,她心情已經夠不好了。」程思婕聽著羅可茵溫柔敦厚的嗓音響著,然後是趙湘柔嬌嫩的駁斥聲。
好友們的鬥嘴聲,似乎近在耳邊,又越來越遠……
程思婕覺得頭好重,乾脆趴在觀音石砌成的池邊,意識慢慢的像是沉入了池底,迷茫混沌。
等她迷迷糊糊中重新恢復意識時,已經被拉上池畔。她費力地睜開眼,看見兩位好友著急又心痛地盯著她。
「思婕?思婕?」羅可茵輕拍著她的臉頰。「妳沒事吧?」
「沒事。我怎麼了?」
「妳差點淹死在裡面!」趙湘柔驚魂未定,臉色慘白。「要不是可茵在這裡,我根本沒辦法把妳拉起來!」
她暈過去了嗎?程思婕眨著眼,感覺全身血液循環好快,熱熱的,軟綿綿的,只想繼續跌回那黑甜的夢鄉。
「好累。」她虛弱地坐起來,慢吞吞地套上浴袍,卻還是閉著眼,低低地說:「我想休息一下。」
是。這就是真心話。她不是賭氣,沒有怪誰,更不是一吵架就故意躲起來讓男友漫無頭緒地狂找。她真的是累了。
這麼久以來,勉強自己去當一個好女友、好情人、好女生……誰都會累吧。
她又躺回去。
「妳不能在這睡啦!」趙湘柔急道:「眼睛睜開!不要睡!」
「我們把她拉回床上好了。」羅可茵訓練多年的肌肉與體能此刻派上用場,和趙湘柔兩人合力,半拖半抱地把存心擺爛的程思婕移到室內的豪華大床上。
她繼續閉著眼,軟綿綿地任由擺佈。只有在她們面前,程思婕可以毫無顧忌地鬧脾氣、使性子,表達最真實的自己。不用成熟懂事,不用處處小心考慮,不用患得患失,為一個笑而快樂,為一個皺眉而低落。
趙湘柔還在嘀咕,不停口地叨念數落著;而羅可茵則已經拿遙控器開了牆上的電漿電視,不多說,卻也不會離開,只是安靜陪伴。
程思婕沒有睡著。她的思緒回到以前。當年,在美國……
要搭機回台灣的那天清晨,下著大雨,平常不到中午不起床的趙湘柔起了個大早,撐著傘,陪她在路口等計程車。
車子遲到了,趙湘柔一句話都沒說地一直陪著她等候。到她都上車了,還把傘收好塞給她。
搭了十幾個小時的飛機,人都老了好幾歲以後,回到桃園機場,也在下大雨。夜色中,來接機的羅可茵,手上拿著濕淋淋的傘,和一朵被雨打得很狼狽的玫瑰。
「湘柔特別交代要買花,她說妳會喜歡。」羅可茵的溫和笑臉彷彿陽光一般,溫暖了已經冰冷的心。
親愛的好友始終在她身邊,不曾遠離。而她,卻像是去了世界的盡頭又回來。
付出不一定會得到回報,她知道;可是,不知道會這麼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