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樂心
「說到阿郎,他脾氣是有點古怪沒錯,但人是很好的,又負責又認真,腳踏實地;現在像這樣的男人太少了啦,妳要好好把握。」
她有啊。從一開始,就是她對他有好感的,一直都是她主動,還要怎麼好好把握?何況,人家不領情的話,也沒有用啊。
「老闆,我想……我應該不是他喜歡的類型。」程思婕婉轉說著。
「不是才怪!妳聽我一句話,他很喜歡妳、對妳是很特別的。我看著他長大,不可能看錯。」紀老闆拍胸脯保證。附近幾個低頭猛吃的老粗們都默默點著頭。
「可是……」她還是猶豫著,不能相信。
「我跟妳說,妳看,這一排店家,」紀老闆知道該是時候下猛藥了。粗壯的手臂一揮,指著一整排生意不錯、地段很精華的夜市店面。「這些,以前都是郎家的。他們以前是大地主,阿郎可是少爺啊!結果,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命運的鎖鏈,就這樣緊緊的纏繞著他們……」
沒想到老闆英文好,成語也用得不錯,她以為自己打開電視在看「玫瑰銅鈴眼」,聽得一愣一愣的,連芋頭排骨湯端上來了都沒反應。
「妳先吃嘛,一邊吃一邊聽。」胖老闆示意要她動手。
所以程思婕舉起湯匙,傻傻的吃著,也傻傻的聽著。
「反正就是他讀高中時,他老爸突然死了。妳也知道,有錢人都搞什麼投資啦、以錢滾錢那一套,結果毫無準備的意外死了,一大堆問題都跑出來;最後搞到薪水沒辦法發、公司被查封……阿郎他媽跟他妹這麼多年來都是千金小姐,家裡出事之後還是活得跟白癡一樣,照我看,當初把那兩個蠢貨一起打死就輕鬆多了。」
程思婕被嚇得差點把湯噴出來。這話也講得太……太直接了!
「妳不要以為我誇張。妳有聽過一個男生幫媽媽、妹妹洗內衣褲、床單、買衛生用品的嗎?上課上到一半被廣播叫到訓導處,因為媽媽忘了帶鑰匙,打電話到學校要兒子回家開門?這些都是在他高三時發生的,還是他媽媽自己當笑話講,我們才知道;要不然,阿郎那個個性,就算累到死也不會開口。」粗勇的紀老闆很豪邁地歎了一口長氣。「所以,他根本不可能喜歡普通的女生。這妳可以理解了吧?」
「普通女生不行,那不然……他喜歡男生嗎?」程思婕小心翼翼地問。
紀老闆一愣,然後,豪放大笑起來,笑聲震耳。
「不是。而是要很堅強、很有能力、很會照顧自己、不麻煩、不亂花錢、一點都不任性的女人。我們以前都覺得這種條件的女人是不存在的,要等到以後科學家發明出機器人。」紀老闆笑著,很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後來,他就遇到妳了。」
這下換程思婕發愣了。她呆了半晌,才有些落寞地說:「不,我想我還不夠特別。」
「妳已經是最特別的了。阿郎對妳的另眼看待,我們全都清清楚楚。」又贏得一陣無聲的點頭浪潮。紀老闆讚許地環顧一周之後,繼續苦口婆心勸道:「程小姐,妳要有信心,對阿郎有耐心一點,他是吃過苦的孩子,也許嘴巴不甜,不會追女孩子,不會買花、買首飾送妳,但……妳如果喜歡他,就忍耐忍耐吧。」
「不是這個問題。真的、真的是我不夠好。」說著,她突然覺得口乾舌燥,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或許是手藝不同,她真的吃不慣;或許,這話題太尖銳,她的傷口還新鮮,無法承受這麼直接的衝擊。
程思婕放下湯匙,罕見地沒把一小盅吃完,她把椅子往後移動,正想站起來去結帳準備離開時,突然發現──她被困住了。
身旁的客人們本來各自在聊天或吃喝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位置都移動過了,她好像身處在五行八卦陣中,每個方向都有桌子或椅子或食客擋路。
「我……我要走了……」她微弱地宣告著。
問題是,這話講了好幾次,大家動都不動,連看都不看她。程思婕無助地望著四周,束手無策。
「再坐一下嘛,我們再聊一聊,我還有很多阿郎的事情要跟妳說。」紀老闆熱情招呼,就是不放人。
在一群裝沒事的粗人中間,她好像罰站一樣;僵持了好一會兒,直到……巷口出現一個緩緩往這邊走來的瀟灑身影。
角色對調。今天,是她在這兒看著他走過來。
之前,他每天看著她,是怎樣的心情呢?
「來了來了。終於來了。」胖老闆這才如釋重負,起身準備離開。臨走,還橫了麵攤前的妹夫一眼,低聲嘀咕:「早就打暗號叫你打電話,還拖這麼久。」
「我也有其他客人要招呼啊。」妹夫小小聲辯解。
一陣擾攘,眾人挪椅子、移桌子,三兩下把剩下的東西吃完,速速結帳離去;沒多久,現場淨空,簡直比導演在拍戲現場喊清場還乾淨、迅速。
終於,只剩兩人遙遙相對。
好一陣子不見了,他還是很好看;雙手插在口袋裡,姿態閒散自在,好像全世界的紛擾都只是小意思,再多的難題他都能輕易解決似的。
「什麼緊急狀況,需要我立刻趕過來?緊急在哪裡?」郎敬予涼涼問著妹夫。妹夫不敢多說,低頭整理東西,也想趕快逃離現場。
他的眼光終於投向她。太遠了,又是夜裡,看不清楚,程思婕卻莫名其妙緊張起來,心兒怦怦跳,當下只好隨便找點話說:「你、你下班了?」
「嗯。」他還是遠遠望著她,沒打算走近,也沒打算多說似的。
平常慣用的撒嬌或耍賴手法,此刻好像全都離她遠去。程思婕手足無措地站著。
「妳一個人?今天怎麼有空來?」好半晌,郎敬予終於開口。
咦!嗯?他的語氣,是不是有點……有點酸酸的?為什麼啊?
「是啊,不然呢?」
「不曉得。妳不是常有『朋友』找妳嗎?」
語氣還是平平的,程思婕卻聽出了隱藏的酸意。她很困惑。
她有來往的朋友只剩趙湘柔和羅可茵,他為什麼要不開心?不喜歡她的朋友嗎?還是什麼其它原因?
「你是說誰?」她偏了偏頭,還是忍不住委屈。「不管是哪個朋友,我都沒有見到面啊。我最近在生病,連飯都沒吃了,哪裡還有力氣跟朋友出去。」
連男友都不理她死活了,她哪有心情跟別人出去飲宴作樂?
郎敬予的表情終於有些波動。他的眉一挑,「生病了?」
「對啊,好幾天了,還請假不能去上班,到今天晚上才好一點點。」
有人聽著,安靜地往這邊移動了幾步。
只見她越說越委屈,眼圈兒又紅了。「睡醒之後餓得要命,可是家裡又沒有東西,想找泡麵吃都沒有,只好出來一趟。」
「為什麼沒去買?妳不是常去逛超市嗎?」他說著,又靠近了一些。
她怨怨地看他一眼。之前去逛超市,都是要買東西去給他煮的。換成自己,她就沒心情、也沒興致買了。
「老是要別人煮給妳吃,妳這樣行嗎?」語帶責備,剛硬的手臂卻伸了過來,輕扶住有些搖晃的小姐。
他就是沒辦法丟下楚楚可憐的她不管。雖然痛恨女人撒嬌,但她一撒嬌,他就沒轍。
「不然怎麼辦?『別人』又不教我。」說是這樣說,但郎敬予就是她的剋星,程思婕完全沒辦法跟他賭氣。她軟軟地靠進他懷裡。
沒骨氣就沒骨氣吧。她真的很累了。
他沒有推開,只是順勢摟住,雙手像是有自由意志,根本不聽大腦使喚。
「那妳現在吃飽了沒?」他在她耳邊低聲問,明顯地心軟了。
「還沒。吃到一半就……」程思婕望著空空的桌面,有點啼笑皆非。剛剛郎敬予一現身,她的小盅就立刻被收走了,根本不給她機會繼續吃完。這一群人啊……
「我還是餓,怎麼辦?」
「怎麼辦?『別人』煮給妳吃嘍。」他好像有點無奈地歎了口氣。
她跟著郎敬予回去了,吃了一頓熱騰騰的、專屬於她的好消夜。
然後,那一夜……她沒有回自己的住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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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清晨。
郎敬予抱膝坐在床上。裸露的強壯肩膀、手臂沐浴在晨光中,靜止的他彷彿一尊充滿力與美的雕像。他轉頭,注視著身旁睡得正甜的人。
到底是怎麼發生的?老實說,他自己也不太清楚。
雖然百分之百確定兩人都沒有喝酒──除非他監督她喝下的感冒糖漿也算的話──但郎敬予也無法斬釘截鐵的說,昨晚他從頭到尾都很清醒。
幾百次發誓、下定決心,他以後的伴侶,一定要是獨立剛強的女子,在野外可以自己接生那種,完全不用他照顧、費心伺候為最佳。外型一點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