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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文 / 富希喬

    突然,他好像依稀望見雪霞,娉娉裊裊立在窗前,穿著白底繡花坎肩,精細的綠羅裙,秀麗的臉龐朝他哀傷地搖頭。

    「雪霞——」他往前伸手,正要起身攫住那個幻影,卻聽見一陣敲門聲,伴著一個聽起來過分愉快的童音。

    幻影消失,他墜落回到現實。

    「大爺,您還沒睡是不是?我聽見您的聲音了,方便進來嗎?」是裴春眠。

    「滾開——」他咬牙切齒道。

    「啊∼∼您門沒閂,我自己進來囉!」那個聲音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開了房門。

    裴春眠還穿著店小二的衣服,不知是否幹活到了現在,不過精神奕奕,那乾淨帶笑的臉龐看上去很亮,讓人舒服,但此時只是更加刺激了嚴忍冬的怒氣。

    渾然未覺自己做了什麼的春眠,一進來就鞠一個躬,接著快手快腳地把桌上的碗盤疊起,一邊道:「大爺,不好意思,樓下盤子不夠了,您點了滿桌的菜,一直沒跟我說用完了沒,小的也不敢來收。但現在不得已,今兒個吃消夜的人好多喔∼∼真不知是刮什麼風,再不拿這些盤子下去就沒盤子了。早知道要叫榮福白天時多去市集添點碗盤,大爺您不知道,咱們客棧碗盤消耗得特快——」

    「你知道你們客棧的碗盤為何消耗得特別快嗎?」打斷她的喋喋不休,嚴忍冬猛地從床緣起身,走到桌前大手一揮,乒哩乓啷一陣重響,他把裴春眠疊到一半的碗盤全揮至地上,碗盤四散飛裂。

    「還不快給我滾出去!」他雙手重重往桌上一擊,朝整個嚇傻的裴春眠暴喝。

    「呃……是……」天爺,竟然發這麼大脾氣,可憐這些碗盤啊!不過咱們客棧裡的碗盤確實都是這樣消耗的,這位大爺還真瞭解呢!

    然而,春眠一時不知是該先處理碎碗,免得讓客倌受傷,還是該立刻執行「還不快給我滾出去」的命令。

    正當她猶疑時,嚴忍冬一轉過身,欲返回床鋪的身子一個踉蹌,往充滿碎片的地上一墜。

    「大爺——」春眠連忙先衝過去扶住了他。「小心割傷。」

    嚴忍冬頭昏腦脹、渾身虛軟,他想推開裴春眠,但卻使不出什麼力。

    一觸到他的身體,那驚人的熱度讓春眠嚇一跳,她連忙伸手觸摸他的額頭。「大爺,您發燒了!身體不舒服還這樣喝酒,怎麼得了!」春眠趕忙把他扶到床上去。

    嚴忍冬本來就沒什麼力氣了,剛剛大發雷霆似乎也把最後一絲精力給耗盡,他只能緊鎖雙眉地坐在床沿,任由春眠用那微涼的小手替他脫去鞋履,幫他把枕頭安好。

    「大爺先這樣睡下吧!我去拿掃帚來處理這些碎盤碎碗。」春眠推著他的胸膛讓他躺下,把棉被拉至他的胸前。

    「不要再多管閒事了,我睡不著。」他欲再坐起。

    「睡不著也躺下吧!大爺,您要是不休息,明兒個變成一具暴斃在客棧的屍體,那可更麻煩哩!」

    「你——」這什麼說法,嚴忍冬怒瞪她一眼。

    「好啦、好啦∼∼躺下吧!」春眠又推他躺下,看他滿臉不爽地躺著,她才鬆一口氣離開房間。

    一會兒後,等春眠拿了掃帚再回來,嚴忍冬竟真的睡著了,但似乎作著噩夢,微微呻吟著。

    春眠把碎片收拾走,又提了桶水,拿了布巾,搬張椅子坐在他床前。「不知發生過什麼事,看起來連夢中也辛苦啊!」

    春眠喃喃自語道,一邊望著那皺眉緊繃的睡臉,一邊將沾濕的布巾折好放在他額頭。「感謝我吧!大人大量,沒有氣得把病重的你扔下,明兒個你活蹦亂跳,一定不會記得夢中有個好心的仙女曾來這邊幫助過你。」

    「……你吵死了。」一道低啞的聲音嚇得春眠剛放好布巾的手差點打到他的鼻子。

    「對、對不起,吵醒你了?」春眠的秀眉抱歉地打結。

    「廢話。」什麼好心的仙女,是聒噪的烏鴉吧!

    嚴忍冬氣若游絲,連眼睛都懶得睜。不過托她的福,噩夢被打斷了,但這點他才不想讓她知道,免得她在那邊得意。

    「呃,我馬上就走、馬上就走。」春眠連忙微舉雙手,做出「放心,絕不再碰你」的動作。

    她盡可能輕輕地把椅子移開床邊,把收在袖口裡的醒酒藥擺到桌上,留了一張便條說明,接著一步一步悄悄往門口移動,一邊還不時回望著那沒什麼動靜,依舊蹙眉闔眼的嚴忍冬。

    應該又睡著了吧?嗯,病人都是這樣。

    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春眠,你在裡面嗎?」一個像是想壓低音量,卻又讓人聽得很清楚的話。

    「噓!」春眠連忙衝上前打開門,悄聲道:「嚴大爺已經睡著了,你這麼大聲幹嘛啦?」

    「睡著了嗎?正好!」玉麟兒卻搶先進了房,趕緊把門閂上,這才轉身壓低聲說:「我看見那個刀疤男進了隔壁上房。」

    「那又怎樣?」

    「隔壁上房住的是江湖雙煞。」

    「所以呢?」

    「所以賭注很可能是我贏啊!你要幫我作證一下。」

    「這節骨眼誰在乎那種事啊?你現在闖的可是嚴大爺的房間耶!」

    「他不是睡熟了嘛!」玉麟兒越過春眠的肩頭偷望一眼。「而且,我們這次賭得有點大。不管,你幫我證明一下。」

    「怎麼證明啊?」

    玉鱗兒咧嘴一笑,「我跟你說啊!這房間的那邊牆角有一塊磚是鬆動的。」她喜孜孜地拉著春眠悄聲走到靠門這一邊,與上房相連的那堵牆的牆角。「蹲下、蹲下。」

    春眠「哦」的一聲,跟玉麟兒一起蹲在牆角,玉麟兒揮手示意「再低一點」,春眠無可奈何地半趴在地上,把頭靠近牆角那塊磚。

    「有沒有聽到什麼?」

    「好像有兩個男的在講話。」

    玉麟兒得意道:「那就是刀疤男跟江湖雙煞在講話。」

    「可是怎能確定?也可能是江湖雙煞他倆自己在聊天。」

    「不是、不是,你仔細聽喔!現在這個比較粗獷的聲音啊,是——」玉麟兒正欲解說,猛然聽見一陣急躁的敲門聲。

    「喂,王麟兒、春眠,你們在這裡嗎?」是玉大山。

    「噓——」她倆連忙跳起,衝去打開門閂,齊聲要玉大山閉嘴。

    「小聲一點,嚴大爺生病睡著了,你不要吵醒他。」裴春眠壓低聲音,比手畫腳地要玉大山注意躺在床鋪上的人。

    玉大山將食指貼在嘴巴前,示意他會小聲,接著悄聲道:「怎麼回事?你們幹嘛擠在一個大男人的房間,俺還以為發生什麼事。」

    「你來得正好,我告訴你,那個刀疤男現在就在江湖雙煞的房間,不信你自己去聽聽看。」玉麟兒驕傲道。

    「真的嗎?俺聽聽。」玉大山連忙閂上門,就往牆角去,看來他也熟知這間上房的機關。

    「喂,太誇張了啦!萬一嚴大爺醒了怎麼辦?」春眠意圖阻止,擋在他前方。

    「不會啦∼∼俺很小聲,只要一下下——」

    砰的一聲,嚴忍冬從床上坐起身,猛地暴喝,「你們這間客棧真是夠了!我想說看看你們會鬧到何時,結果還真給我不知死活!」

    他往旁一彎身,把放在床畔的水桶朝那嚇得僵在門邊的三人擲去,又一手把一旁茶几上的花瓶往他們砸。「快給我滾!」

    「啊——」三人驚叫著左躲右閃,「對不起、對不趄、對不起……」

    三人淋得一身濕,但好在玉大山終於接住了花瓶。他們迭聲抱歉,連忙抱著花瓶打開門逃離現場。

    「搞什麼鬼!什麼亂七八糟的客棧?真的要長住在這種鬼地方?!」嚴忍冬歎息著下床把門閂好,一切禍首就是從沒把門閂好而起的。

    正要走回床鋪,他的眼神下意識地望向那個號稱鬆了一塊磚頭的牆角。

    真的聽得見刀疤男跟江湖雙煞的談話嗎?

    隨即他猛地甩頭。「瘋了、瘋了,嚴忍冬,你也要跟這群客棧的瘋子一起攪和下去嗎?」

    他疲累不堪地回到床上,寬衣解帶,蓋上棉被。

    裴春眠真是他有史以來遇過最愛管閒事、最愈幫愈忙的店小二!

    這家客棧怎麼還沒倒啊?

    這是他舒服地進入黑甜鄉之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而嚴忍冬完完全全沒有發現,不管是惱人的噩夢,或是文雪霞這三個字,這一夜都再也沒出現在他的腦際。

    第三章

    「裴春眠,再給我拿一壇二鍋頭。」

    「是,大爺!」

    「裴春眠,給我拿兩盤下酒菜。」

    「是,大爺!」

    「裴春眠,我不喜歡這種小菜,換一個。」

    「是,大爺!」

    「裴春眠,給我拿一道佛跳牆——」

    「等等……呼……呼……大爺……」

    「幹嘛?」

    「呼……不好意思……呼……您……能不能一次講完?這樣……跑來跑去……好喘……」春眠一手把剛換來的小菜放到嚴忍冬桌上,一手拚命在胸前扇呀扇,氣喘吁吁。

    這不是折磨人嗎?整個大廳這麼多賓客,送菜的只有她和玉大山,已經夠忙的了,偏偏這位大爺不停地指名叫她拿東拿西,又不一次點完,害她來來回回廚房好幾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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