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富希喬
嚴忍冬瞇眼從頭到尾打量足足矮自己快兩個頭的春眠,她的眼睛依舊水靈活亮,上次緣慳一面的長髮此刻仍像上次般全收進暗藍色布帽裡,她的右臉頰已不見瘀青了,白白的小臉像饅頭一樣,有點圓、有點憨,他沒有察覺到自己為此鬆了一口氣。
嚴忍冬把肩上背著的行囊直接卸下,塞到她手上。「拿著!」
「是!」好沉!春眠腳一軟,差點接不住行囊,但還是滿臉笑容。
這位大爺是喝到辣椒水了嗎?總是火冒三丈。
不過最厲害的還是這些吉祥客棧的客倌,吃的吃、喝的喝、偷窺的偷窺,剛剛那快掀翻屋頂的怒吼,就沒一個人為之所動。
春眠望著嚴忍冬身後的一片祥和,不禁在心底感歎,這,就是江湖啊!
她領著嚴忍冬穿越大廳,一邊不經意地望向刀疤男一人獨坐的那桌,刀疤男還是不時偷覷著絕命毒女。
真頭疼,只要引開他到江湖雙煞那一下子,玉麟兒就能贏嗎?裴春眠在心底嘀咕。
「你會怎麼做?」
「咦?」春眠驚訝地回望嚴忍冬,他聲音放得很輕,春眠以為自己聽錯。
「你不是要讓那男的先起身去找江湖雙煞嗎?」到底怎麼做,他的確有一絲好奇。
不過嚴忍冬的視線沒望著她,也沒停下腳步,逕自前行,春眠連忙追在他身後。
「大爺,您怎麼可以偷聽人說話呢?」指責的語氣。
「誰有閒偷聽,你們是當著我面講的。」
「那也要裝作沒聽見,聽了之後也該把它忘乾淨,這才是君子所為呀!」
「哼!這種地方還談什麼君子!這家客棧不就是江湖的情報處嗎?把消息忘乾淨就沒來這的價值了。」
「唉!大爺,您上當了,這裡才不是什麼江湖情報處呢!這裡是給道上兄弟心靈療傷的避風港啊!」非常認真的語氣。
「沒心情陪你鬧。」
「我沒在鬧!」
「鬼才相信。」
「什麼相不相信,這是事實。」
「好,那你解釋一下,刀疤男為何要找絕命毒女?」
「因為一見鍾情!」說得斬釘截鐵。「您沒聽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嗎?」
「那你們客棧為何常有人打架?」
「那是道上兄弟發洩精力的方式,俗話說:不打不相識。」
「那如果只是發洩精力,為何上次那群山賊對我揮拳相向,你還擔心他們死在我掌下?」
「大爺,這就是您不對在先了,您不是搶了他們的鑣嗎?仇人相見不決一死戰,難道還相親相愛嗎?」
嚴忍冬猛地停下上樓梯的腳步,裴春眠的額頭重重撞到他的後腰,她發出一聲慘叫,簡直就像撞上石牆。
他轉過頭,輕蔑地俯視春眠的眼道:「當真這麼想?」
看到春眠點點頭,清澈的眼瞳一片認真,嚴忍冬冷冷拋下一句,「白癡。」
他背過身繼續上樓。
這大爺嘴巴真的很壞耶!裴春眠想朝他背後揮舞拳頭,無奈雙手還抱著他的行囊。
嚴忍冬和裴春眠走上二樓,迎面來了一個猶如移動小山的粗脖光頭大漢,一個人便把迴廊佔去一半,凶神惡煞地瞪著他們。
這又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嚴忍冬冷笑地回望對方,身上的殺氣蓄勢待發。
突然之間,大漢惡狠狠地開口,「喂!春眠,不准插手俺跟玉麟兒的賭注喔!」
什麼跟什麼,是客棧夥計嗎?這裡還真是什麼樣的人都有。嚴忍冬收斂氣息,勉強壓抑想翻白眼的念頭。
「呃……是,遵命。」春眠從嚴忍冬背後探出頭,小臉皺成一團。沒想到這麼快就被玉大哥發現了……
玉家大哥,玉大山,眼神兇惡地道:「一言為定!」接著又望向嚴忍冬,滿臉堆笑,「歡迎大駕光臨∼∼」
「滾開,胖、和、尚,你擋到路了!」嚴忍冬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字一句道。
「你——說——什——麼!」玉大山大怒。
嚴忍冬懶得搭理他,直接閃過他身旁的縫隙,朝迴廊盡頭的上房走去;玉大山欲揪住他卻撲了個空,反而抓住了裴春眠。
「玉大哥,息怒、息怒,他是貴客——」還緊抱著行囊的春眠左擋右擋,拚命用身子阻止玉大山前進。
「你讓開,你聽到他說俺什麼了嗎?他罵俺胖和尚——」玉大山氣到臉紅脖子粗。
「那不是罵,那只是一種形容!我在山上的師父都是胖和尚,人超好的,你知道嗎?彌勒佛也是胖和尚,多讓人崇拜啊!」春眠拚死擋著他的去路。
「快讓開!俺非給他好看不可!」怕自己輕輕一推,春眠那小身子便會飛出去,結果玉大山只能束手無策地被阻擋在迴廊上。
「不行!他是一口氣交了一個月上等房住宿費的貴客,玉大哥、玉大當家,貴賓至上呀!」
「俺不管,你再不給俺讓開——」
「冷靜一點,你想你這樣做,老爹會怎麼看待?在老爹最——最重視的心愛客棧裡,和貴賓打架,不管原因為何,老爹一定先拆了玉大哥的骨頭!」春眠使出撒手鑭了。
終於,玉大山悻悻然垂下拳頭。「殺千刀的,就叫爹別開客棧了,弄得俺一肚子窩囊氣!」
氣歸氣,玉大山還是讓步了。「春眠,以後跟那傢伙有關的事,你自己看著辦吧!要吃、要喝、要送什麼洗澡水,俺絕對不弄,省得俺哪天不小心失手宰了他。」
「嗄∼∼」都她一個人弄嗎?春眠真真切切地發出哀號。
玉大山轉過身一邊碎念著「那什麼王八」,一邊跺著砰砰砰的腳步聲離開。
直望到玉大山下了樓梯,裴春眠才歎一口氣,跑向盡頭的上房。
嚴忍冬一副百無聊賴的模樣,面對著上房上鎖的門,他背倚扶欄,抬頭望著斑駁的天花板。
「讓您久等了。」春眠跑過來,勉強抽出一手拿鑰匙開了鎖頭,一邊滿腹哀怨道:「大爺,可真是被您害慘了。」
「不會呀∼∼我瞧你應付得很好嘛!那尊彌勒佛不是被你請走了嗎?」嚴忍冬越過她,推開門逕自走向房間的窗前,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這姑娘可真是舌燦蓮花,死的都能說成活的或許就是這樣?
嚴忍冬頗感有趣地回想剛才那小小身軀抱著大包袱,拚命左擋右擋那個光頭大漢的模樣。
跟雪霞截然相反,雪霞總是溫溫柔柔、文文靜靜,甚少主動提起什麼話題……
一發現自己又想起雪霞,嚴忍冬不禁一慟,一股無比的哀傷和怨恨又重上心頭。
折磨自己無法沉眠的思念到底何時能了?天人永隔,自己要如何才能償盡對她的虧欠?永永遠遠地悔不當初——
「大爺總是以捉弄人為樂嗎?」春眠抱怨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她正把行囊抱到桌上。「大爺,這是不太好的習慣,那樣會交不到朋友。啊∼∼不過您已經有了黎大爺那個好朋友了嘛!黎大爺看起來人真好——」
「吵死了!」嚴忍冬猛地怒喝,心底翻攪的悲傷讓他煩躁,「你還在那磨蹭什麼!這個地板太髒了,立刻重拖一遍!還有,我要沐浴,叫廚房備熱水,把浴桶搬來:另外,拿一壇二鍋頭還有下酒菜上來,快去!」
「欸∼∼」春眠再度痛苦哀號。
全都要她做?伺候這位壞脾氣的大爺,今後的日子要怎麼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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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沐浴完,酒都喝掉了一壇,嚴忍冬知道夜已深了,因為幾個時辰前他便如此癡望著窗口,看月華初升、星光初曙,直至現在月亮已高掛正中。
他卻是該死的清醒。
嚴忍冬背倚在床緣,衣帶未解,桌上的油燈透出昏黃朦朧的光暈。
他腦海裡滿滿都是過去的回憶,怎樣也無法入眠。頭疼欲裂、眼眶發酸,眼睛泛紅了卻無法掉淚,喉頭火燒似的乾渴,四肢發寒。
「你喜歡我什麼?」
「……別問這個。」
「一定要說。」
「喜歡……你比天朝的任一男子都強。」
「嫁給我。」
「忍冬,我好害怕,父王不會答應我們的婚事的。」
「老身不歡迎你這種金枝玉葉當我們家的兒媳婦,我們擔當不起,請你不要再踏進這家門了。」
往事一幕幕重現,文雪霞的告白、文雪霞的恐懼、母親毀了他們婚事的那天,過去的悔恨如影相隨。
如果他真的是天朝裡最強的男子,為什麼保護不了她?為何讓她痛苦?在她避不相見時,為什麼他沒有衝進王府找她?
「雪霞,你很恨我對吧?」嚴忍冬喃喃道:「所以不讓我睡,不讓我安心。既然如此,為何不乾脆讓我死了算了,很簡單啊!好幾次劍鋒迎面砍來,我動都沒動,你為何沒讓他們下手呢?」
他雙手掩住臉搓了一把,「雪霞,你走吧!沒辦法讓我死的話,就不要再出現在我的腦海裡。」
他突然垂下手,又空洞地笑了一下,「呵,也許這樣折磨我生不如死,才是你的用意是嗎?好教我不能忘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