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季潔
好半刻,他才理智地開口。「傻姑娘,我知道這不是你的真心話。」
「是真心話!」水叮叮露出驚恐又迷惘的神情,急急地拽著他的袖子。「你別逼我好不好?」
江慎只當這是她孩子氣的論調。
「為了我不要你的爹娘?難道你不想見見他們?」
他知道水叮叮那段讓人心疼的過往,更明白她渴望親情,希望能找到親生爹娘的期盼,現下她的身世底定,他不可能絆住她,不讓她走。
江慎灑脫的一笑,放軟了語調,張嘴、閉嘴皆是以她為考量。「再過些時候,找個好時機,我會去看你的……」
「我不要、不要!不要!」
她與爹、娘分隔了這麼多年,對於認祖歸宗這件事,只感到迷惑無助,她希望的是江慎能在她身邊陪著她……僅此而已。
江慎冷硬的臉龐不自覺地冷了幾分。「現在不是你任性、耍賴的時候。」
兩人各持不同立場,他自然不會明白水叮叮心中的恐懼。
水叮叮咬著唇,心灰意冷地瞥了他一眼,瞬即,心頭湧出一股鬱悶和失落,她覺得自己被江傾拋棄了。
他們相處的時間不多了,他不想把時間浪費在爭吵上。
「你好好歇息……過幾天慕大人會來接你回尚書府。」落下話,江慎轉身準備離去。
他的眸深邃得讓她瞧不真切,見他態度如此堅定,水叮叮氣惱地脫下腕上那只白玉鑲金玉鐲。「江慎!」
江慎停步,緩緩回過頭的瞬間,只見一個東西朝他擊來,他沒有躲開,只是默默承受硬物擊上額頭的痛楚。
「你這豬腦袋、死腦筋,我會恨你、恨你!一輩子恨你!」水叮叮的淚水花了她的妝容,她不斷嚷著。
江慎喉頭一緊,一時無語。
「匡當」一聲,他當日送她的白玉鑲金玉鐲在撞上他的寬額後,直直墜地。
定定瞅著他送給她的定情物,江慎彎腰拾起,著地的玉鐲產生了裂紋,如同他們之間的愛情……
水叮叮狠狠地甩上門扇,臉上的淚水早巳氾濫成災。「臭江慎!死木頭,我討厭你、討厭你!」
閉上眼,她憶起兩人自相遇起的點點滴滴,苦澀在胸臆泛開。她在心底吶喊,就算江慎真的不要她,但這種喜愛……是一輩子……
聽著那斷斷續續的啜泣聲,江慎緊握雙拳,不敢冒險闖入。
此刻,他恨自己惹她傷心落淚,卻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能任由懊惱的情緒狠狠將他淹沒。
沉默在空氣中凝滯,得不到江慎半點回應,水叮叮抵著門板,用力抿著唇,不允許哭聲洩露心痛的感覺。
門裡、門外的兩顆心,同時備受煎熬。
過了幾日,慕晚雲依約來接水叮叮至尚書府。
江慎看著水叮叮神色淒然地坐進華麗的轎子中,心裡五味雜陳。
「我把她交給你了。」
慕晚雲誇張的打了個寒顫,一副不敢領教地道:「唉!清官難斷家務事吶!」
無心細思他打趣的話語,江慎目光炯炯的道:「總之我把她交給你了,如果她少了一根寒毛,我唯你是問。」
「喂、喂!這裡雖然不是平波縣,但你也不可以沒大沒小的威脅本官吧?」沒好氣的白了他一眼,慕晚雲賞了江慎一拳以示官威。
緊接著,慕晚雲又道:「再說,又不是要把這個野丫頭送去賣,你緊張個什麼勁?」
江慎被他損得臉一陣青、一陣白,即便心有不甘,還是只能黯然承受,目送著他們離去。
水叮叮坐在轎子裡,努力捕捉他們的對話,心裡不由得委屈地直咕噥。
哼!臭江慎,這麼擔心她,怎麼不親自送她回家?竟然還多此一舉的威脅朝廷命官。
忍不住又歎了口氣,一感覺到轎子緩緩的晃動,水叮叮掀簾看了江慎最後一眼後,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拉回思緒。
家……好陌生的字眼,思及此,她緊張的連手心都泛著濕意呢!
進入尚書府後,水叮叮忐忑不安地打量著偌大的宅邸,不敢相信自己曾在這裡過了幾年養尊處優的富裕生活。
似熟悉又陌生的情景,讓她的心裡升起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
慕晚雲偷偷覷著水叮叮難得沉靜的模樣,見她步履徐緩地巡視、打量著四周,只能亦步亦趨地跟著她,不敢打擾她的沉思。
最後,他們停在後院大廳前,只見她腳步猶豫,慕晚雲出聲提點。
「叮叮姑娘,凌尚書正在廳裡候著咱們。」
他的話才落,一名僕役便立刻趨向前道:「兩位請。」
水叮叮硬著頭皮進入廳內,一眼便被立在堂前的男子所吸引。
男子看上去約莫五十多歲,留有歲月痕跡的臉龐神采奕奕,氣質雍容斯文,一看便知是讀書人。
凌玄儒瞧著眼前靈秀斯文的姑娘,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姑娘叫什名字?」
這些年來,不少人為了高額的賞金所誘,不惜假冒凌汀兒的身份騙取賞金,逼得他不得不謹慎。
眼角莫名泛著濕意,水叮叮有些怯怯地嚅聲道:「水叮叮。」
水叮叮!
凌玄儒聞言,暗自摁下心中的震驚,低斂眉宇,臉色登時變得沉重。
水叮叮——在女兒還未走失前,他常聽到夫人教女兒習字時,為了加強她記憶的說法。
「汀,水邊平地的意思……」
「娘!汀字怎麼寫?」
「水字邊加個丁字,就是汀兒的汀字了。」
「呵!水丁丁……好怪的名字……像窗邊的風鈴一樣,叮叮叮的嗎?」
「傻丫頭,不是叮叮叮,是水字邊加個丁字,懂了嗎?」
「唔……叮叮叮比較好……」
他臉上的神情讓水叮叮的心陡地一凜,怎麼了?這凌尚書這麼快就確定認錯人了嗎?
她的思緒有些亂,還來不及釐清,凌玄儒已激動地上前握住她的手。
「汀兒……爹、爹……終是盼到你回家了。」
「我……真的是你的女兒?」雖然早已有心理準備,但他如此篤定的語氣,還是讓水叮叮難以置信。
凌玄儒用力地頷首,壓抑著激動的情緒道:「除了慕大人提供的線索外,你的名字是最有力的證據。」
水叮叮垂下眸,心中的沮喪倍增。「我已經不記得我的名字了……」
「你記得的。」凌玄儒的內心悲喜交加,舒緩了半刻才道:「你的本名叫凌汀兒,會取名汀兒,是因為你娘當年是在水邊的小草坪生下你。
你從小就活潑,總是不肯好好習字,水叮叮這名字,是你娘教你習字時,你為自己取的名字。」
凌玄儒的話在週遭輕響,這一刻,水叮叮的心百感交集。
原來……她一直沒忘記自己的名字,原來……她的名字叫凌汀兒……
倏地,相對於凌玄儒的慈愛、欣喜,水叮叮心底升起一股孺慕之情,她鼓起勇氣,抱了抱父親,哽咽地落了淚。「爹,女兒回來了……」
聽到女兒的輕喚,凌玄儒感動地流下了淚。
幾年來累積的思念與擔憂,在見到女兒平安出現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完全消失無蹤。
當年那個相士說得沒錯,她這個女兒雖然與父母緣薄,但卻得老天爺眷顧,出落得如此娉婷、美好……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凌玄儒被這久違的稱謂感動得合不攏嘴。「走,咱們去瞧瞧你娘去。」
「娘怎麼了?」
「自從你走失後,她想你想得病了,病情總是起起落落,看到你……我想她的病很快就會好的。」
慕晚雲見到父女相逢的溫馨畫面,深深地吐了口氣,他抬頭望了望天,見陰霾的冬日終於露出一絲曙光,不禁揚唇笑了起來。
自從認祖歸宗回到尚書府後,水叮叮擁有前所未有的體驗。
現下她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住的是樓台殿閣,富裕的生活讓她幾乎以為,那段吃盡苦頭、顛沛流離的日子只是一場夢。
雖然她愛好自由、不慕虛榮,可是日子一久,也慢慢適應了。
與家人失散多年,久別重逢後,娘親與爹爹溢於言表的關心,漸漸驅散了她心底那份生疏和不安。
讓她感動的是,當她回到自己的房間時,似也跟著進入那封塵已久的記憶中。
香寵裡裊裊的檀香迴盪在屋子裡,似無時間的流逝。沒有久無人住的霉味,屋裡的桌椅、窗欞一塵不染,連榻上的枕頭、被褥全都疊放得整整齊齊。
這裡的感覺就像屋裡的主人還在,每天都有人在打掃、拂拭……徹底將她心底的無所適從一掃而空。
「女兒呀!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手執黃楊木梳的凌夫人立於女兒身後,細細梳理水叮叮那一頭如瀑的墨發。
「娘,我才剛回家沒多久,您就這麼迫不及待要把我送出家門嗎?」坐在妝台之前的水叮叮回過神,握住娘親的手撒著嬌。
大家都說,凌夫人的病是心病,在水叮叮的陪伴下,她的病逐漸有了起色,身體比以往好了許多。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娘再怎麼不捨,也沒法子把你帶在身邊一輩子吶!」凌夫人語重心長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