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華甄
然而想著懷中的狀子,她無暇觀賞熱鬧街景,匆匆在大街口下了車,讓馬車返回譚家老屋後,獨自沿著擁擠的街頭往前走去。
昨天林大鵬已經帶她在縣衙門前經過,因此她知道怎麼走。
不料她剛走了幾條街,正想越過身邊一輛載滿木柴的推車時,前方的路突然被人堵住了。
她驚訝地抬頭,看到面前站著一個身穿短衫、滿臉落腮鬍的男人,不由大驚。因為她認出他正是那日跟隨吳胖子到林家灣催租、欺騙她爹娘簽下賣身契的官差中的一個。
她明白自己已經被吳胖子的人盯上了。心裡雖然驚慌,但仍冷靜地問:「這位大哥為何擋住小女子的路?」
那男人低聲威脅道:「不要聲張,乖乖跟我走,否則讓你難看。」
乖乖跟他走?妄想!
她靈機一動,故意大聲地說:「這位大哥認錯人了吧,小女子從未見過你,怎能跟你走?」
她的聲音立刻吸引了人們的注意,不少人停下腳步向她望來,推車前的木柴主人也探出頭來向他們張望。那個衙役立刻眼露凶光,向她趨近。
林紫萱哪能讓他靠近?立刻利用身邊的推車移動之時,抓起車上的木柴向他劈頭打去,趁他發愣撫頭時,轉身繞過木柴車往人多處跑去。
那個衙役沒想到她敢在大街上反抗他,猝不及防,腦袋被她用木柴連打了好幾下,一時愣住了,等反應過來奮起追趕時,林紫萱已經消失在車流人群中。
「該死的小妞。」他恨聲罵著,並推開擋在身前的人,暗怨縣太爺非要他們「悄悄地」除掉那女人,害他行動多受限制,不然他早在見到那小妞時就一刀結束了她。
混入人群中的林紫萱經過這次短兵相接後,渾身充滿了警覺。她小心地跟隨在小販們的車馬後,留意著身邊走過的每一個人。
然而在靠近衙門時,車馬行人漸漸稀疏,這可讓失去保護的林紫萱困擾了。
她站在一家正在拆卸木板準備開門的店舖屋簷下,注視著斜前方有著朱門石獅的縣衙。她記得昨天林大鵬帶她匆匆經過這裡時,大門是開著的,可現在卻大門緊閉,也看不到有人走動。可是登聞鼓就在那裡,在大門口前的台階下,她只須跑過去,就能抓住鼓槌,就能擊鼓喊冤,就能讓大人們開衙升堂,就能救出爹爹。
無數個「就能」在眼前閃過,她摸摸胸口,安然放置在那裡的狀子給了她信心和勇氣,她數著步伐往登聞鼓走去。
還好,十步、二十步,她沒有遇到阻撓;三十步、四十步,她仍在大步走。
終於,鼓出現在眼前,她成功了。
她興奮地加快了腳步。
忽然,一群男人由大街上奔來,領頭的正是那個讓她害怕的縣尉劉琨。
不用說,他們是為殺她而來的。
這群為虎作倀的惡賊!氣憤和絕境讓她忘記了所有的膽怯,她提起腳就往巨鼓奔去。感謝自幼辛苦勞作的鍛煉,她有雙有力敏捷的腿,當她飛奔至鼓前時,她的心幾乎因為成功的喜悅而跳出胸腔。
可是,面對這個能救她於苦難的救命鼓時,她愣了。鼓槌不見了!
看著光禿禿的鼓面,她驚訝地不知該如何是好。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她來不及細想,握緊拳頭就往鼓面打去。
可是,拳頭打在巨鼓上,那悶悶的聲響甚至無法傳入二丈外的朱門內。
「臭丫頭,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一聲咒罵中,一雙有力的大手抓住她的肩,那力道讓她的身體往後仰倒。眼看真要被拖走了,她想起譚步平「抱住登聞鼓」的話,立刻掙扎著撲向大鼓,跪坐在地上緊緊抱住鼓架,將臉埋在手臂裡,任他們如何打罵都不鬆手、不抬頭。
這石砌的鼓架足有小樹幹那麼粗,她的雙臂緊緊纏在上面,果然讓那群惡棍傻了眼。一時之間沒人能將她的雙臂與石柱分開。
「砍了她的胳膊。」劉琨惱羞成怒地吼道:「打暈她。」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同時,街上響起驚人的馬蹄聲和車輪聲,滿天黃沙隨風飛揚,直嗆人鼻息。
「啊,運沙車失控撞來了。」
「快跑啊!」
一片驚呼夾雜著腳步聲,林紫萱身上的壓力驟然減去。她吃驚地抬起頭來,透過滿目灰塵,她看到兩輛馬車正飛馳而來,那些官兵則四處逃散。
還來不及鬆口氣,有人從身後一把抓住了她。
第四章
「放開我。」她驚慌地準備再次抱緊救命鼓。
來人抓住她的胳膊。「鬆手,快!」
聽到熟悉的聲音,她本能地放開了手。
立刻,她的身子被拉離鼓架,隨即震耳的巨響擦身而過,地面似乎在顫動,幾聲刺耳的噪音顯示車沿擦撞上了大鼓,可是林紫萱此刻什麼都沒注意,只注意到解救自己的人。
「譚公子……」她驚喜地喊,可被阻止了。
「先別說話,快走。」
她用力站起來,可是腳底下發軟,呼吸困難,譚步平攙扶著她繞過巨鼓,往衙門後面僻靜的街道跑去。這裡沒有灰塵,視線清晰。
一輛馬車出現在前方,林紫萱認出那是早上送她來的馬車。
「你的車?」她輕聲問扶著她奔跑的譚步平。
「沒錯,快上去。」
車伕一看到她,立刻伸出手拉著她,譚步平從後面托起她,讓她坐進了車內,而他隨後也上了車。
車門關上,馬車立刻快速離開。
「譚公子,你怎麼來了?」林紫萱彷彿做夢似的問他。
他收回注視著窗外的目光,掩好窗簾望著她,臉上沒了一貫的輕率笑容。「你實在莽撞,就因為昨夜我忘記交代一句話,你就有理由自己跑來送死嗎?」
本來對他充滿感激的林紫萱,面對他冷峻的神色,一時無從回答。
「真蠢,抱著鼓架能救命嗎?他們只需敲你腦袋一下,就能達到目的。」
林紫萱撥開額前的散發,不服地反擊道:「我也許蠢,可那不是你教的嗎?『抱住鼓,讓他們連人帶鼓拖進大堂去喊冤』?」她模仿著他的口氣。
「說什麼瘋話?我怎會教……」他忿忿不平的駁斥旋即消失在口中,因為他想起昨夜在紹春的馬車上,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不由得無力地往後一靠,哀歎道:「姑娘,你的大腦裡塞了什麼?鳥毛嗎?那是我開玩笑的,怎能當真?」
「開玩笑?誰知道你譚公子是在開玩笑?」林紫萱委屈地說。
看她滿身凌亂的模樣,譚步平雙手抱拳求饒道:「好好好,算我誤導了姑娘,那小生今天捨命相救,好歹也算將功贖罪了,姑娘別生氣。」
見他求和,林紫萱自然不再有抱怨,轉而感激地說:「公子對紫萱的功豈止今日一件,若非公子,紫萱昨夜就命喪黃泉了。紫萱對公子除了感激,不敢生氣。」
譚步平嘻嘻一笑,再次掀開窗簾往外查看,提醒道:「姑娘知道就好,感激就不必了,譚某說不定哪天也會求姑娘援手呢!」
見他恢復了往日性情,不再嚴厲,林紫萱也覺得輕鬆了起來,不由得學他諧戲的語氣笑道:「只要公子需要,紫萱萬死不辭。」
兩人這一路輕鬆說笑,一直存在他們之間的緊繃氣氛改變了。
一束頭髮垂下額頭,林紫萱猛然想起自己的髮髻早就散了,一直還沒來得及梳理。急忙撩起頭髮,往腦袋上一模,發現簪子沒了蹤影,不由得羞愧地想,自己真是糊塗,竟然披頭散髮地與他坐在這裡說笑,真沒規矩。
見她忽然不說話了,還面紅耳赤地用手指梳理著頭髮,卻越弄越亂,譚步平探手入袖取出一把小木梳遞給她。「用這個吧!」
看到他將那麼私人的東西拿給她用,林紫萱更加羞愧,咕噥道:「不用了,紫萱蓮頭垢面,讓公子見笑了。」
譚步平逗趣道:「那原非你之過,可明知如此還不改過就是你的錯了。」
林紫萱心虛地問:「我的頭髮真的很亂嗎?」
譚步平本不想告訴她實話,怕讓她更難堪,但又希望她把頭髮梳整齊,便輕描淡寫地說:「亂如飛蓬。」
「啊,那麼糟糕啊!」她滿臉通紅,驚慌失措地一把抓起梳子就往頭上梳,不料竟痛得瑟縮了一下,臉上的紅暈倏然消失。
「怎麼?那些狗東西打你啦?」一直注視著她的譚步平立刻發現了她的異常,急忙湊近她,想看看她頭上是否有傷?
「沒什麼.只是被打了幾下有點痛。」林紫萱急速往後退,避開了他的碰觸。
可是由頭上的痛,她很快就感覺到除了頭部,她的肩膀、後背也在痛。那些狼心狗肺的傢伙下手真重,如果不是譚步平及時出現,她真會被他們打死在鼓下。
想到這兒,對譚步平的感激之情再起,她一邊梳頭一邊問:「公子的救援之計好巧妙,那車裡的沙土是哪裡來的?」
譚步平因見她忽然避開自己,心裡很不高興,但也對她的潔身自愛有絲心喜。此刻見她神態平和地跟他說話,自然很開心,立刻眉飛色舞地告訴她。「那是兩輛停在東大街的運沙車,吳胖子正在大興土木,擴建他的衙門,因此每天都有運沙石的車進出,我在駕馬的轅上做了手腳,再猛擊馬身,它不驚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