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華甄
原來是他救了我?林紫萱心裡對譚步平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她看著他,想感謝他的救命之恩,可他往車後一靠,不在意地揮揮手。「行了行了,把沒用的客套都收了吧!紹春,拉開窗簾,太黑了讓人受不了。」
薛紹春依言將窗簾揭開,對車伕說:「到湖邊去,留神車後。」
車伕立即揚鞭催馬,車子緩緩移動。
「為何不回客棧?」譚步平問出林紫萱心頭的疑問。
薛紹春看了眼林紫萱。「林姑娘暫時不能回客棧,那幾個傢伙砸了洗染房後又大鬧櫃檯,逼迫掌櫃交出林姑娘,後來縣衙官兵趕到,他們才跑了。官兵搜查了客棧的房間院落,說要抓那幾個宵小,可我看,他們是衝著林姑娘來的。」
「那你怎麼出來的?」譚步平問。
「官兵折騰了一陣就撤了,可仍圍住了客棧,我是從後門偷偷溜出來的。」
譚步平冷笑道:「也許他們本來就是一夥,否則怎麼配合得那般默契?我看,你還是盡快趕回去,以防那些居心叵測的人再去鬧店,禍及無辜。」
「我也這樣想。」薛紹春點頭同意,又看著林紫萱。「林姑娘有地方去嗎?」
林紫萱這會兒也明白了,今夜鬧的這些事都因作賊心虛的縣太爺想殺人滅口。
見自己給東順客棧和眼前兩位公子惹了麻煩,她很難過,內疚地說:「都怪我不好,給貴棧惹來麻煩,我還是回家去吧!」
「回家去?你是在找死。」譚步平不屑地說:「如果你以為林家灣是安全的,那你就是全天下最大的傻瓜。」
「那我能怎麼辦?」他輕蔑的態度讓林紫萱既憤怒又委屈。「我不想死,也不能死。如今我爹在吳胖子手裡,家中只有體弱多病的娘和三個未成年的弟妹,我若死了,我爹也一定會被殺死,那娘和弟妹怎麼辦?誰能照顧他們、保護他們?再說,我又能逃到哪裡去呢?天下雖大,我只知道一個林家灣,十八年來,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那裡。本想告狀救我爹、救自己,可如今狀沒告成,還連累了東順客棧,連累了好人……」
說著,她伏在窗邊哭了,但很快又忍住悲傷,一邊抹著臉上成串的淚,一邊哽咽地說:「算了,這是窮人的命,我認了,吳胖子要的不就是我嗎?只要他放過我爹,我依了他就是,我家不能沒有爹。」
「那你打算怎麼辦?去做吳胖子的小妾?」譚步平震驚地問,從懷裡抽出一張折迭好的紙,在她眼前晃了晃。「看到嗎?這是我替你寫好的狀子,難道你連試都不想試就要放棄了嗎?」
看著那張紙,林紫萱的淚水更多了。「現在這樣,吳胖子還會升堂嗎?我去擊鼓,只怕連鼓邊都沾不到就會被他的走狗拖走。」
「那更痛快。」譚步平雙手輕率地比劃著。「死命抱住登聞鼓,由他連人帶鼓拖進大堂才好咧,當堂擊鼓,讓那色鬼看看林家灣小姑娘可不是好欺負的。」
他的語氣和手中沙沙作響的紙片讓林紫萱失望地扭頭看著窗外,心想:在這樣的危機關頭,他還有心思開玩笑,這人到底有沒有認真的時候?
「步平,別再說笑了。」早被林紫萱的淚水和無助打動的薛紹春也很不滿他的胡言亂語,當即用手肘頂了頂他。
「你們這些人真是缺少幽默感,光哭有什麼用?」譚步平終於收起了諧戲的神情,正色道:「我要你去試試,是因為明天剛巧是知縣於大人升堂,有於大人在,吳胖子不敢明目張膽的為難你,說不定能救了你和你爹。」
「真的嗎?明天真有知縣大人前來?」懷著希望,林紫萱含淚問。
她秀麗端莊的臉龐在月光下宛如仙女,含淚帶怨的眼裡閃動著希望之光,那種天然純潔的美麗震撼了兩個男人的心。譚步平被她的眼神吸引,胸間湧過一道滾燙的激流,除了定定地看著她,他無法說任何話。
薛紹春積極地鼓勵她。「是真的,明天確實是個好機會,你不要放棄。」
「不,我不會放棄,我一定會去擊鼓。」林紫萱擦乾眼淚,是的,她要把握住機會全力一搏,絕對不能讓那個惡魔得逞。
「譚公子,能把狀子給我嗎?」她情緒高昂地問譚步平。
「當然,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譚步平恢復了常態,將手中的狀子遞給她。
林紫萱急切地展開紙張,看著上面蒼勁的字跡,羨慕地說:「好漂亮的字,可惜我一個都不認得,公子能為我說明嗎?」
譚步平笑道:「當然可以,不過現在得先將你藏妥當。」
「呃,看我只顧著自己的事,忘記薛東家還得盡快趕回客棧……」林紫萱不好意思地對薛紹春說。
「那裡沒事。」看到她恢復了鬥志,薛紹春也很高興,這個女孩有種讓人想呵護疼惜的特質。他看著天空,幽默地說:「再說那只是一間客棧,我不過是個賺點蠅頭小利的生意人,他們能把我怎樣呢?倒是我的兄弟可慘了。」
他看著譚步平。「官兵似乎對你很有興趣,你的房間被搜查得很徹底,我告訴他們你回家了,如此看來,今夜你也與林姑娘一樣不能回去。」
譚步平聳聳肩。「哈,我可一點都不吃驚,吳胖子早就視我為心頭刺,恨不得拔之而後快。」
這個聳肩動作使他與林紫萱的肩膀碰在一起,林紫萱這才注意到他有個寬闊的肩膀,而薛紹春的話立刻將她的注意力從那個寬肩轉到了他們目前的處境上。
「既然今夜你也得流浪,那林姑娘就由你來安置吧!」薛紹春的語氣輕鬆,絲毫不像他正描述的情況。
「安置她?」他扭頭看林紫萱,忽然身子前傾,敲敲車門喊道:「去老屋。」
然後又目光閃閃地對林紫萱說:「紹春說得不錯,既然今夜我倆都無家可歸,那你就跟我走吧!」
看著他一下生氣、一下沒正經、一下又眉飛色舞,林紫萱不由得有點躊躇,她本能地轉向溫文爾雅、更易讓人信賴的薛紹春。
薛紹春看出她有疑慮,便笑著對她說:「放心跟他去吧,他是好人。」
「謝謝您。」面對他寬厚的笑容,林紫萱安心不少,回報他一個感激的笑容,這個笑容讓譚步平大為不悅。
「姑娘,你是不是搞錯了該感激的人?」他身子一仰,靠在身後的車板上,陰沉著臉問林紫萱。「是誰幫你寫狀子救你爹?」
「你。」見他驟然轉變的情緒,林紫萱小心翼翼地回答。
「今夜是誰敲你的門救了你,又帶著你連夜大逃亡?」
「你。」
「現在又是誰要安置你過夜?」
她看了眼靜坐一旁笑而不語的薛紹春,遲疑地回答:「還是……你。」
「沒錯,是我。」他濃眉一揚,對她簡單的、不具感激意味的回答很不滿。記憶裡,他從來沒對誰這麼好過,可是她竟然將感激的語言和美麗的笑容送給他身邊的男人。
而那男人幫過她什麼?
充其量就是提供了她一張洗染房內並不安靜的床,睡不到一更就被宵小殺得夜奔荒郊墳地。還有就是提供了這輛將三個人擠得如同搾油桿下的菜餅似的馬車。可她竟對他感激成那樣,似乎完全忘記了誰才是真正幫助她的人,尤其是此刻,當她張著無措的眼睛望著他,好像他才是那個不知感恩的人時,他非常不痛快,覺得有必要幫助她弄清楚誰才是她該感謝的人。
「還有——」他堅決地、認真地提醒她。「從今天見面起,被你一再糾纏,一再冒犯、一再惹惱,一再得罪,卻不計前嫌一再幫助你的人是誰?你去而復返,磕頭賠禮,尋求幫助的人又是誰?」
他連珠炮似的問題和越來越趨近她的臉,讓林紫萱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你知不知道你的恩人究竟是誰?」他用一根手指頭指著她的臉追問,然後不等她回答,手指頭一轉,對準自己的鼻子。「是我!記得了嗎?是正在你眼前的,人稱『神筆判官』的我,譚、步、平。」
「嗯……」林紫萱連連點頭,緊握著他寫的狀子,小心地緊貼著車窗,知道這時候最好不要惹惱他,他確實幫了她大忙,而且,他是個非常小心眼的男人。
「說出來。」他命令。
「我記得了。」她急忙回答。
「譚公子,到了。」
就在這時,車子停了,車門外傳來車伕的聲音,但譚步平的眼睛並沒有離開林紫萱的臉。
確定她的回答是認真的後,他滿意地點了點頭,再次警告道:「你要是再搞錯對象,小心我收回狀子。現在,跟我下車去。」
他的威脅立刻生效,林紫萱亦步亦趨地緊跟著他往車門挪去。
與上車時一樣,不等她看清楚車外的景物,他已經拉過她、將她抱下了地。
從來沒被男人這麼又拉又抱過,她說不出是羞愧還是難堪,只是低聲表示著不滿和窘迫。「我會自己下車,你幹嘛總是這樣魯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