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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文 / 月光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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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之後

    巫心寧作了一個夢,夢見她在醫院的長廊遇見舒柏昀,她頭上還綁著繃帶,而舒柏昀穿著醫院病人的睡袍,看起來氣色很好。

    她們彷彿可以雙腳離地飄浮行走,彷彿在背脥處長出一雙白色的翅膀。她們並肩坐在長廊藍色的塑膠椅上,舒柏昀對她說:

    「妳是否認為自己不配得到幸福?妳是否認為自己雖非完美,卻也沒有嚴重得罪過誰,為何弄到渾身傷痕纍纍,幾乎瀕臨死去?」

    「唉,我不知道。」

    「生命是一串珍珠。是時光獨立、卻同時累續的過程,它不具任何意義,重要的是那些如珍珠般的過程。」

    「所以──」巫心寧望著她。「活著的感覺真好,不是嗎?」

    「是呀,所以妳去吧。」舒柏昀在她肩上推了一把。

    然後,舒柏昀輕輕拍動翅膀,姿態是如此熟練,轉眼間消失於長廊,留下一根羽毛,和一連串的疑惑。

    夢醒了,彷彿病房窗台上的鳥輕飛遠去。

    然後安德烈過來巡視病房,通知巫心寧開刀狀況目前一切良好,今天可以出院了。

    離開前,巫心寧在醫院逗留,她刻意繞到舒柏昀的病房,舒柏昀躺在病床上,手腕仍舊吊著點滴,安靜地睡著了,看到一半的書攤開著掉落地上。

    巫心寧走過去把書撿起來,舒柏昀忽然張開眼睛,凝視著她說:

    「我剛作了一個夢,我夢到妳。」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她們相視對望,彷彿不需言語就能心靈相通,兩人嘴角忽然都露出淺淺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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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了大約一個月,任柏歆來接舒柏昀出院。那時,在急診室的手術房,舒柏昀破裂的脾臟被切除,連受傷的胃和肝的一小部分也割掉,住院調養一個月,終於可以出院了。

    黃昏時分,在市區熱鬧的街道上,任柏歆坐在駕駛座負責開車,剛出院的舒柏昀仍然時常感到虛弱,無法立即適應現實快速流轉的世界。

    任柏歆注意到背後有輛BMWX5休旅車一直緊緊跟隨他們。任柏歆降下車窗,揮手要後方超車,沒想到對方卻危險地和他們緊密並行,最後更恐怖的欺到他們的前方硬是逼他停車。

    這讓剛考到駕照、新手上路的任柏歆非常害怕,也讓坐在一旁的舒柏昀一頭霧水。隨即,岑子黎從BMW下車,完全不理會後方被塞住、動彈不得的車輛正急按喇叭。

    他拉開舒柏昀的車門,毫不遲疑地說:「下車,我有話要對妳說。」

    「想說什麼,以後再說不行嗎?」任柏歆防備地看著一臉冷峻的岑子黎。

    岑子黎毫不遲疑地替舒柏昀解開安全帶,她瞄了他堅定的表情一眼,只好安撫任柏歆。「沒關係,我跟他聊完就回去,你先開車回去吧。」

    「妳確定?」任柏歆不信任地問:「他……不會是壞人吧?」

    舒柏昀又看了一眼岑子黎,輕拍任柏歆的手臂說:「別擔心,他不是。」

    隨即,岑子黎拉著舒柏昀回到自己車上,然而他卻一直開車,始終不肯開口說話。這讓她想起住院期間他來醫院看過她好幾次,每次都是趁她睡著的時候才來,有一次她半夜醒來,發現他坐在待客的沙發上睡著了,她沒有叫醒他,再度入睡,等到清晨她又醒來,發現他已經離開了。

    在病房裡,他們之間沒有太多的對話,岑子黎幾次以非常凝重的眼神看著她,宛如她是一個易碎的玻璃製品。而舒柏昀不想否認他在她心中佔據重要的位置,但她不願將兩人現實的關係變得太複雜。

    於是,他不說,她就不點破,寧願將他的來訪視為單純的友好關懷。

    車子漸漸駛離市區,眼看窗外的景色愈來愈荒涼偏僻,沿著山區蜿蜒的路徑愈開愈深入山中,舒柏昀終於不太放心地問:

    「你不是有話要說?快說吧。」

    「妳不要回家,離開他。」是命令,而非請求。

    「啊?」舒柏昀疑惑著,不知道岑子黎指的「他」是誰,擰眉不解的表情。

    「剛才載妳的那個男生。你們同居不是嗎?」岑子黎側過臉看她一眼,冷峻傲然的表情沒有改變。

    舒柏昀疑惑消失,只說:「他是我弟,才開學不久,就把生活費花光了。我們住在一起,可以互相照顧,我還可以幫他付房租。」

    「妳什麼時候有弟弟,我怎麼不知道?」

    「我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但我們都不是同一個父親。」

    岑子黎這才恍然大悟,卻也沒多說什麼。

    「你想問的就是這個嗎?」發現車子竟然在荒山小徑上緩慢爬行,舒柏昀更加困惑。「如果你只是想知道他是誰,也沒必要跑到這麼偏僻的地方,可以開回市區嗎?」

    「我想帶妳去一個地方。」岑子黎沒有解釋,只是簡潔說著。

    他們之間沒有共同的朋友,沒人會為他們通風報信訴說彼此的近況,她對他的認識一直停留在十月她被射殺之前。她忽然蹙眉,非常介意地說:

    「我相信理性是駕馭榮譽和慾望的最佳方式,理性可以避免我們做出後悔莫及的事。我們可以做朋友,但不要約在這種地方,請你送我回去好嗎?」

    岑子黎忽然急踩煞車,輪胎在小徑上揚起漫天塵土。已經是十二月了,山裡冷風陣陣,闊葉與針葉相雜的樹林飄落無盡的枯葉。

    自從舒柏昀受重傷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跟著碎了。直到醫生宣佈她狀況穩定,他才能好好睡著,而他都快要不認得自己了。在她虛弱整天睡睡醒醒時,他什麼都不能做、只能癡癡守在床榻,簡直像個笨蛋似的,而她又是哪一根筋不對,竟然提什麼做朋友!

    氣氛僵窒,悶而緊繃。舒柏昀知道自己又惹惱了他,但她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要跟妳作朋友的意思。」岑子黎說,而她一直在挑戰他的極限。

    「那就不要見面。」舒柏昀頑強地說,拉車門要下車。

    岑子黎拉住她的手臂,阻止她下車。

    「舒柏昀,妳說妳愛我,可是妳的愛在哪裡?妳不能說愛我之後又逃走,還是妳的愛就這麼薄弱?」

    舒柏昀盯著岑子黎的手,然後把視線移到他臉上,他的眼眸中充滿痛苦,她知道他情緒快崩潰了,但她從頭到尾也沒有好過。

    「你知道男人結婚了沒戴婚戒有多低級?你說你要結婚、你要生小孩,然後呢?你既空虛又不滿足,想找其他女人來愛,你是自作自受,我寧願孤單死去,也不會跟你在一起。」

    「不要把我想成和范廷樺一樣。我說過,妳從頭到尾都沒有瞭解過我。」岑子黎輕聲歎氣,望著她困惑的表情,解釋:「妳被挾持的那天我正要去飯店結婚,妳流了那麼多的血,把我的禮服都弄髒了,妳說,我怎麼結婚?」

    「我……我不知道。」

    「在妳指控我的時候,妳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我一直擔心妳會在我懷裡死去,我怕得都快瘋了,妳憑什麼跟我說要做朋友?」

    岑子黎的眼角閃現淚光,但他強硬地絕不會讓眼淚落下來,反而是舒柏昀眼眶盈滿淚水,無法控制地流淌而下。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妳要什麼我都會給妳,我會對妳一直讓步,我再也受不了妳離開我。」岑子黎無奈地歎氣,他從來沒有這麼徹底的退讓過。「還有,我希望妳不要再懷疑──」

    瞬間,舒柏昀靠過去,以嘴堵住他剩餘的話,給他一個深情而溫柔的吻,然後在他的耳邊說:

    「好,我相信你,全心全意。」

    舒柏昀眼底的迷惑早已消失,她靠在岑子黎懷中,感覺他緊密的擁抱,彷彿陷溺兀自旋轉的風暴中,只有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那風看似狂野,卻是如此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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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壁爐裡的火已經熄了,才是十二月的第一天,石碇山上的風冷而潮寒。

    舒柏昀赤著腳踩在木頭地板上,地板微帶潮氣,冰涼地鑽進她的腳底,她揉揉惺忪的眼睛,推開毛玻璃窗,白色的窗簾隨風撲拍著,像鳥即將展翅,而她也真的聽到鳥在樹林間的叫聲。

    岑子黎早已起床,厚實的大床上空無一人,她不再因醒來見不到他而感到空虛,他的手錶還在床頭櫃上,有一本原文書停格在昨夜看的那一頁;煙熄了,威士忌的玻璃杯殘留酒味,浴室的地板是潮濕的,顯示他剛才衝過澡,髒衣服丟在籐編的籃子裡,而臥室到處都是他的氣味。

    重要的是,昨夜舒柏昀睡著前,曾要求岑子黎天亮後不要留下她一個人,而他安撫地對她說:「上次我離開是因為我無法控制地想得到妳,而妳卻不斷想掙脫我,最後被控制的卻是我。但是這裡是我家,我不會離開。這裡是我每天夜裡疲倦後會回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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