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文 / 華甄
老婦人花白的頭顱輕搖,似乎自語般地說:「有緣是寶,無緣是草,寶藏密匣人不識,草生庭院隨人踩,然而都歷久彌新,生命不息。」
「汍婆是在說若兒與本王嗎?」拓跋圭聽不太明白,試探性地問。
「呵呵,民婦所言皆為胡言亂語,王上聽聽就是,不必想太多。」
見老婦人不願多說,拓跋圭決心激她一激,有意透露道:「一個月內,我會冊封若兒為嬪妃,汍婆意下如何?」
汍婆連眼皮都沒抬一下,看著手裡漸漸成為粉末的草藥,淡淡地說:「是寶當入匣,是草終入土,王上有見過將寶扔在草層中的嗎?」
拓跋圭聽出汍婆並不贊成他納若兒為嬪妃的主意,不由得心情沉重。
他站起身走進裡屋,凝視著床上沉靜美麗的容顏,心情難以平靜。
燈光下,她的臉色白得透明,秀氣的眉毛顯得更黑,平常紅潤的嘴唇失去了血色,讓他看了就心痛。
汍婆說得沒錯,她是神靈賜予的寶,他不能將她藏於匣中不見天日,也不能將她放置在「草」叢中任人踐踏。那麼,他該怎麼對待她呢?
「請王上扶起她的頭?」汍婆端著調成糊狀的藥進來。
拓跋圭立刻坐在床沿,雙手托起若兒的頭,看著汍婆將藥膏攤放在布兜裡,再將包了藥的布兜,捆綁在她頭上。
「這管用嗎?」
「讓她甦醒,再好好地睡一覺。」
「你是說,她現在並不是在睡覺?」拓跋圭吃驚地問。
「不是,她是昏迷,不是睡覺!好啦,放下她吧!」
拓跋圭很不情願地將若兒放回床上,可是擔憂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臉上。
「這個藥管用嗎?」拓跋圭再次詢問,並沒轉開視線。
「管用,若兒調配的藥都很靈。」
他好奇地問:「這是若兒調配的藥?她從哪學來這些本事?」
汍婆平靜地說:「跟她娘一樣,天生的。」
天生的?拓跋圭看著床上安睡的人兒,好奇她身上還有多少與生俱來的天賦。
外面傳來急促的馬蹄聲,隨即晏子在門外探頭進來。「王上,大將軍來請。」
一聽是許謙找他,拓跋圭知道一定是急事,於是對汍婆說:「等若兒醒了,讓安超給我送個信。如果有空,我夜裡會再來看她。」
「民婦代主人謝王上關懷。」汍婆俯身行禮。「王上忙碌,不必費心。」
拓跋圭走後三個時辰,若兒幽幽醒來。
雖然已經快午夜,但汍婆仍按王上的囑咐,去找安超送信給王上……
安超很快就回來了,並帶來了讓初醒後還未恢復體力的若兒憂心如焚的消息:王宮被封鎖,他進不去,所以沒見到王上!
「出了什麼事?張大人呢?張大人應該在吧?」當汍婆將這個消息轉告她時,若兒不顧頭暈目眩,情急地穿鞋下地。
「你要去哪裡?」
「去找安超,讓他再去打聽,看王宮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若兒走出門口,看到了安超和另一名士兵,立刻問道:「宮裡發生了什麼事?王上還好嗎?」
此刻,她一心想的都是拓跋圭的安危,完全忘了他們之間不久前的齟齬。
知道她著急,安超和那個士兵連忙將宮內發生的事告訴了她──
今晚,勿忸於族首領於桓忽然作亂,先騙說有急事要面見王上,然後殺死守門衛士,率領早已埋伏於宮外的部眾攻入王宮,想行刺拓跋圭。大將軍聞訊後率兵趕到,將他們大部分人制服,於桓則帶著少數人逃出王宮。
大將軍率兵追擊於桓,卻在宮外遭到一路強盜伏擊。
那夥人打的是善無劉顯的旗幟,使的是攻城略池所用的強弩,箭雨攻勢猛烈,大將軍不敵,只得看著於桓等人迅速逃逸。
趕回宮的拓跋圭,下令封鎖王宮、追查內情,並親自率軍追捕於桓和劉顯。
這個事件,雖然王上安然無恙,但王宮內死傷數十人,是復國後短短兩個月來最嚴重的事件,因此無人能夠安眠。
四部大人和張袞、管遷,按拓跋圭的指示,審訊今天出入王宮的每一個人,尤其是被俘的於桓手下,很快查清了案情。
於桓早與劉顯勾結,預謀發動內亂,並重金收買了宮中的兩名衛士,趁今天他倆把守王宮大門的機會,裡應外合混入宮中,一路殺到王上寢宮,當行動失敗後,那兩名衛士也跟隨於桓逃跑了。
王宮內人心惶惶,與它相鄰的長平府內同樣躁動不安。
拓跋窟咄因於桓竟沒有跟他商量就敢在他的地盤上動手而生氣,更為他發動這個原是非常合他心意的事件,最後卻功敗垂成而暗自遺憾。
現在,他唯一希望的是,他所得到的消息正確,那於桓果真跟拓跋圭的死對頭劉顯搭上了線,如果那樣,借助劉顯的勢力,這次說不定真能除掉他的眼中釘,心頭刺,讓他一圓做國君的美夢!
***
羊舍內一片寂靜,只有一盞小小的油燈放射著幽黃的光。
若兒坐在卦盤前沉思,驚訝並苦惱自己對今晚宮中發生的事,居然沒有預感。
然而,當她凝視著飄渺的火燭時,眼前竟然出現了一個畫面,而她的心隨之顫慄,因為那正是她被迫替王上的遷都占卜時,所看到的景象──王上高大的身影正沉入血海!
那分明預示了王上的厄兆!
可是,由於她被後面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幹擾,沉浸在感情的得失中,而忽略了那個重要的警訊。
如果王上發生了什麼事,那就是她的責任,是她的錯!
她內疚又焦慮地握住一個龜甲,微閉雙眼,回憶著當時所看到的其他影像,在心裡呼喚神靈給她力量,給她指引方向。
刀光劍影、陰謀背叛,死亡的號叫,血海中掙扎的高大身影……
一幅幅畫面出現在眼前,深深的恐懼和不安襲上心頭,黑色與紅色交叉出現,干擾她的視線,讓她看不清究竟正在或將要發生的事情,而她的身軀顫抖,她手中的龜甲彷彿有生命似的動了一下,而且越來越燙!
這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現象,若兒不由得睜大眼睛、張開手掌,手中的龜甲落在了卦盤上,龜甲上出現個紅色的十字叉。
老天,那是個不祥的符號!
「王上!」她抓住胸襟仰頭閉目低喚。「你在哪裡?請給我一個提示。」
沒有提示,沒有圖像,只有門外呼呼吹過的風,和草原走獸夜行的腳步聲。
良久,她保持著這個坐姿不變,閉眼反覆懇求神靈給予提示。
在她沉思時,汍婆一直安靜地坐在她身邊,像保護幼狼的母狼那樣保護著她。
忽然,一聲近乎痛苦的抽氣聲從若兒嘴裡發出,她眼前出現一幅清晰的畫面:陡峭的山谷裡,朝霞中,拓跋圭騎馬向她奔來,臉上帶著她記憶中的剛毅和勇敢,可是當她幾乎可以摸到他時,他忽然從馬背上墜落,身上插著箭……
「神靈助我!」
若兒伸出雙臂想接住他,可是接觸到的是空氣,而他連同畫面一起消失了。
「是王上。」若兒跳起來。「我得去救他,趕在太陽升起前一定要找到他,阻止他們殺死他。」
「冷靜!你這樣子救不了王上,還會毀了自己。」乳娘一把抓住她。
來不及仔細解釋,若兒匆匆將剛才看到的景象告訴乳娘。
「我得去,這個時候,只有我能幫助他。」她走向門口。
汍婆不以為然。「你要如何去?你怎能確定是哪個山谷?」
「我會讓安超陪我去,他一定知道王上在哪裡,如果他不知道,我們可以去找張大人,反正一定有人知道王上的去向。」
在她的堅持下,汍婆替她開了門。
門一打開,她的眼淚倏地流了下來。「多情。」
她撲了過去,抱住在月光下更顯得英俊神勇的駿馬,欣喜這固執的「多情」,在她最需要它的時候,出現在她面前。
「我的多情,你是神靈賜給我最好的禮物,我不該趕走你。」她的面頰貼在駿馬溫熱的背上,剛才的慌亂奇異地平息了。
「帶我去找王上,幫助我救他脫離險境。」她在它耳邊低語。
之後,張袞和管遷聽說了若兒的預感後,立即派了二十名士兵,陪若兒和安超前去尋找王上。
***
夜幕深沉,春天的蒙古高原,夜風依然冰涼刺骨。
磬風谷在暗夜中顯得格外寧靜而幽暗,一條石徑在月光下宛如一條白色絲帶纏繞在起伏的山巒中,道路兩邊的樹林間不時閃過耀眼的銀光與月色相呼應,讓人猛一看以為流星墜落了山林,可是仔細一看,那卻不是流星,而是兵器、鎧甲,以及馬匹身上的護甲發出的光芒。
原來,山坡上早已埋伏了一支全副武裝的軍隊。
緊捱著樹林搭起的帳篷前,劉顯與他的謀士們正坐在石頭上注視著山谷。
他們身側的樹木、草石間,士兵們或坐或躺,偶爾有士兵在林子裡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