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岳靖
皇夏生一下安靜了,黑眸沉定地望著夏可虹。夏可虹盯著他那只紅腫的左眼,冷凝美顏。「放開我,否則——」她以為他不說話,是乖了,趁勢給個警告。「我就讓你的右眼跟左眼一樣。」
「嗯。」皇夏生應聲。「是啊,宇星洋那個臭小子真不是個紳士,沒敲門闖進可虹小姐房裡,還一路闖到盥洗間……真不是個紳士!不是個紳士呀……」他搖頭,昂抬下巴,挺直腰桿——優雅高貴的舞姿,無可挑剔——十足紳士地帶領夏可虹不自願的身軀,踩著旋轉步,移向敞開的鉸鏈門外。
「你這個顛倒是非、推卸罪責的壞傢伙!」夏可虹再次被他惹怒。「放開我——」
「我們一同點的餐食送到了,」皇夏生哼起華爾滋曲調,一貫泰然自若,愉悅地摟著夏可虹,舞到餐宴房門口。「倒是宇星洋那個大牌客人不見人影——」
「你胡扯夠了吧!」站在餐宴房外,「餐前舞」跳夠了。夏可虹總算擺脫糾纏。「星洋不是客人。」她盛怒凜凜對住皇夏生。「你才是客人——」不,她不想將「客人」用在他身上。「外來者、alien!」
她真的很會罵人,alien都用上了!皇夏生笑了起來,無事人般地抽出墨鏡,戴回臉上。「那麼,我們用餐吧,可虹小姐——」又來一個標準紳士動作,躬身邀請她。
像是有人在配合他,話才說完,餐宴房的門開了,一名旅店女服務員抱著插滿鳶尾花的水晶缽走出來。
「您好,可虹小姐。」旅店女服務員禮貌問候。
美眸閃過半秒茫然,夏可虹問:「你要把這花拿哪兒去?」
旅店女服務員答道:「皇先生說,用餐時桌上擺花,恐怕影響對美味的判斷,要我們撤走。」她向皇夏生行禮。另兩名男服務員於餐宴房中,看到外頭用餐的人來了,趕緊走向門邊,一人一側,推開挑高的豪華門板。
皇夏生露齒送出迷人笑容,大掌托起夏可虹白皙素手,落個吻。夏可虹猛地抽回手,瞪他,但沒罵人。她不想讓旅店服務員感到困窘為難,直接走進餐宴房。
皇夏生跟在夏可虹窈窕的身影後方,對著旅店服務員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這餐宴房裡,只需要兩個人,一個男人,一個女人。
夏可虹走到桌邊,坐在女主人席位。「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亂使喚人?」
皇夏生巡禮般地沿著二十二人座長桌走,直到男主人席位,他挪挪椅子,入座。「在這家旅店,我應該算是主人吧——跟你一樣,可虹小姐,你是女主人,我是男主人。」他摘下墨鏡,一臉得意的笑容,手執餐前酒,舉高遙敬。「可虹小姐——我的女主人!」
夏可虹顰蹙秀眉,纖纖玉手摸著右側餐具,漂亮的指頭一翻捻,切魚刀上手,咻地射出去。
感謝這張二十二人座長桌!
皇夏生放下甜酒杯,看著落在桌中央的驕傲切魚刀,光亮地旋轉,發出鏗鏘響。「宇星洋那臭小子真不應該,居然在這種精采時刻缺席——說好一起用餐——難怪可虹小姐生氣……」
夏可虹這會兒丟出水杯。
感謝這張二十二人座大理石面長桌!那瑩瑩杯身在桌中央跌蕩美妙聲音,逐散水連光的閃熠碎琉璃。
「我也很不爽。」皇夏生拿起牛油刀,說話口氣涼涼的,聽不出有什麼不爽。「我費心思擬好了絕妙計劃,想說餐後,邀他到『○邊境』——那兒可是男人的天堂!沒料到,宇星洋這臭小子一眨眼不見人影,搞不好自己先溜了去,正在『○邊境』溫柔鄉享受愉快……可惡!」咚地將牛油刀插在麵包上,他抬眸盯著夏可虹。「我與可虹小姐同仇敵愾!」
好個「同仇敵愾」!真想把他揪起來打一頓!
也許是怒極反而無感。夏可虹斂下濃密的鬈翹睫毛,不再吭聲與男人刺刺相對,她拿起湯匙,舀動金黃色湯液。
藍帶主廚頂級全餐,十四道。刀刀叉叉、特殊食具,純銀的,當然也多達十四把以上。沒有隨侍服務員,這些餐點、餐具一次上桌,還真是凌亂無序。嘴裡喝著爽順的法式冷湯,鼻端已嗅到巴薩米克醋滴淋bresaola的囂張美味,德國豬腳酸白菜有那點含蓄又躍躍欲試的香氣,也在鼻腔流竄,要攻上腦門……這頂級全餐是多國名菜大集合。在無國界區域,哪有什麼特定,「多」即是「無」,沒規沒矩、狂放而耀眼,這些純銀的Christofle餐具恐怕也是擺好看,拿來射人比較實在!
啪地一聲,夏可虹放下湯匙,昂起臉龐,話語跟著冒出紅唇。「皇夏生,你是不是瘋子?你腦子不正常對不對?」
皇夏生瞇著眼,一口魚子醬正從他舌尖抵至上顎,暈散開濃郁細緻,略略活潑的美味。「可虹小姐,」好一會兒,他啜飲香檳,咂了咂嘴,說:「你會不會覺得我們現在這樣的距離有點遠?」他挪動椅子,站起身,朝她伸長手臂,但沒邁開雙腳。「你是天邊難以攀構的美麗虹彩——」
如果他是瘋子,她會原諒他一切言行。夏可虹不理皇夏生。理他太多,他就作怪。她站起身,準備要走。
「可虹小姐,」皇夏生又喚她,步伐也開始移動,渾沈的嗓音回憶似地慢慢說:「今天下午,在夏萬鳴老先生的追思告別式上,我們一起彈琴,那時,我們很接近呢——我覺得我們心靈相通,是同一類人。」
夏可虹頓住,美顏微偏,斜瞅皇夏生。他是什麼意思?說她也是個瘋子?她太小看這個狡猾的花花公子了。
坐回奢華的宮廷高背椅裡,夏可虹重新拿起湯匙,繼續喝湯。「皇夏生,坐回你的『男主人』位子。」她發出優美的嗓調,抬起絕倫的臉蛋,美眸盈水地凝睇他。
皇夏生唇角上飄,沒說話,坐回自己的位子。
然後,她開口了。「皇夏生,我告訴你——我與你不可能心靈相通,也不是同一類人。」她一面用餐,一面說,彷彿心平氣和,其實冷絕。
皇夏生也在專心地用餐,好長一段時間,只聞若有似無的餐具聲。
她非得與他撇清關係,免得有人自以為是。
「還有,」夏可虹拿起切肉刀,片下布烈斯雞烤腿油亮的外皮,輕聲細語說:「星洋他不像你滿腦子『○邊境』,他從來不去那種地方——」
「那麼,」男人出聲打斷她。「他是你的騎士嗎?」不再用「可虹小姐」稱呼,皇夏生抬起俊臉,說這話的神情一反無賴花花公子的嘻皮笑臉,眼眸闇莫,是真正經,不是裝模作樣。
夏可虹視線與他纏上,美顏閃頓了一下。「他當然是。」
「當然是……」皇夏生重複她的用詞。「當然是……」
夏可虹眉心一寸寸冷凝,惱怒了。「你以為你是誰?憑什麼資格質問我的私事?」生氣時的嬌聲嬌調,教人百聽不厭,還上癮。
皇夏生哈哈朗笑。花花公子的嚴肅,猶如晴天雷電在雲層快閃,維持不到六秒。他起身離座,攤手,徐步走向她。「可虹小姐,我們剛剛的舞似乎還沒跳完——」他拉起她,圈著她的身子。「在下有這個榮幸嗎?」滑出步伐,才在賣弄紳士口吻。
夏可虹狠踩一下他的腳。這裝模作樣的假紳士、真流氓,鐵定學過武術擒拿,輕而易舉就能箍限她,教她難以掙脫。
「喔喔,不對了,」他搖著頭,沈緩地說:「可虹小姐,你的步伐不對了,我們這次要跳快四步,我右腳起步前滑,你左腳要往後退。我們今後是要一起工作的,默契可得好好培養,像下午彈琴那樣,就很好——」
「誰要跟你一起工作?」夏可虹早已沁浮怒色的美顏,這會兒染上莫名其妙,外加嫌惡反感。
「我沒跟你說嗎?」他昂首看天花板金碧輝煌的水晶吊燈。慢——快,快,慢——一個四拍後,俯首對著她的臉,說:「瞧,我們是天生一對,配合上了——」
「皇夏生,你不要再模糊焦點!」受不了他繞圈似的說話方式,夏可虹爆發了。「你再不好好回答問題,我就撕爛你的嘴、剪斷你的舌頭。」看你還能油嘴滑舌多久!她瞪他。
皇夏生俊顏轉暗,沉吟了幾秒。「可虹小姐,」不只是稱呼,這次,他連嗓音都出奇認真慎重。「你剛剛問我是不是瘋子,腦子不正常對不對……」實實在在地在回想問題,他實實在在地說:「我不是瘋子,我腦子很正常,怕極了你要撕爛我的嘴、剪斷我的舌頭——」頓住嗓音,他眸光充滿誠懇,望著她驕傲美麗的臉容。
夏可虹瞇細鳳瞳,冷睨他。「知道怕就好,繼續。」他還有好幾個問題沒回答,她命令他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