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璐笙
同樣也站在門前的司徒澐玥與她四目相對,本想敲門的手還舉在半空中,稍後,他率先咧出笑容。「袁姑娘,這麼巧,你也出門哪?」有別於袁芷漪那臉平淡,他倒是笑得如風如月。
「你來做什麼?」她瞧著他,先不說自己將要離去。
這男人和丹青交情甚好,丹青已出京征夷,他跑來這裡要找誰?
「來找你談談。」他那雙笑眸別有含意地盯住她肩上的包袱。
袁芷漪瞇緊兩眼,而後甩也不甩的逕自繞過他朝另一個方向走,後頭的獸群也緊跟在她後頭出府。
「我不想談。」和個凡事皆可預料的精明鬼談,那感覺豈是一句討厭了得?
跟在袁芷漪後頭的司徒澐玥腳步從容,表情也一貫從容。
「別說我沒提醒你,你走了會後悔的。」
「我為何會後悔?」在這地方繼續虛度光陰,她才會後悔!
「你若離開,丹青這輩子絕不會再找你,你捨得?」
話一說完,眼前那道纖影也猝地停步。
正因為成功的留住她的腳步而燦笑的司徒澐玥,在袁芷漪回頭奉送他一記冷眼的剎那,他忽感到背脊一片麻涼,笑容也凍住。
喂,這什麼眼神?是在看殺父仇人還是滅門兇手?
「我告訴你,我現在最不想聽到的三個字,就是他的名字。」她一字一句地咬牙說清,免得她待會撕爛這傢伙的嘴時他還會有怨言。
「你是指項丹青?」
「咬他。」袁芷漪朝身旁的棕獅與大虎吩咐,還指明目標以免這兩頭凶獸認錯人。
兩頭凶獸得令後,隨即朝他齜牙咧嘴的,大有將他生吞入腹的狠樣,司徒澐玥驚駭地望著率先衝到他腳邊、準備張開血盆大口咬斷他腿骨的棕獅,他趕緊後退幾步,愕看那借刀殺人不眨眼的袁芷漪。
也太狠了吧?
「袁姑娘,你就不能好好聽我說?我不信有人可一夜過後翻臉不認人。」簡直就和小孩子賭氣沒兩樣。
一語被他道中心思,袁芷漪有些不甘願地抿著唇,瞪視他片刻,才伸手彈指將獅與虎召回,略有不耐地睇著他。「你最好不要講廢話。」
和她周旋這麼久終於得到開口機會,司徒澐玥悅然一笑。
「你是不開心丹青丟下你,跑去戰場上了?」
「難道我該笑嗎?」那可是赴死,且更渾蛋的是,他寧願去送死也不願留下!她的表情明顯地陰狠不少。
「這不能怪他的。」司徒澐玥朝她搖搖手指,「這是他們項家的祖訓,項氏男兒生下來就必赴沙場為國效力,如同我們司徒氏,歷代皆為書香子弟。」
「那又如何?」她冷聲道。
「是不如何,我只是要你先明白丹青的苦衷。」司徒澐玥聳聳肩,並不指望長年住在杏林與世隔絕的小石頭,會瞭解尋常人是如何重視祖訓的心態。「不過,接下來我要說的事情與丹青大有干係。」
「什麼干係?」她擰眉回視。
他則以笑相待。「不知你對丹青父母的事瞭解多少?」
「都死了。」
被她這冰死人的話給凍得渾身一寒,唯有在面對蘇意淮時才有的錯愕神情竟在司徒澐玥臉上浮現,他蹙著眉,不禁歎息,為自己等一下要耗費的口水哀悼。
「看來我得說得詳細一點了。」唉,苦哉,這下子他們之間可不能只怪丹青被動,這小石頭也挺硬的。「丹青的父親也是名將士,官階雖不高,但個性十分忠烈,自丹青懂事超他的父親便長年出征,家裡只留下他和娘親相依為命。
「在丹青記憶裡,他對父親最深的印象僅有一抹背影,而對於他的母親,則是那天天站在家門前、等著他爹回來的身影。不過在丹青五歲時,他爹到玄武門之後就沒再回來。」
聽到這裡?袁芷漪替他把未說明的話說完:「他爹……死了?」
只見司徒澐玥頷首,這結局明明是已讓她料中,她仍是感到些許哀意。
「且是屍骨無存的那種,只尋回了把劍,也就是丹青腰上常配的那把。」他定眼瞧著袁芷漪,自她那向來冷淡對人的臉龐上,發現到一閃而過的驚愕。「而後,丹青八歲時,他的母親因思夫成疾而病逝。」
袁芷漪原先還是犀利的眸光,在這刻卻有些飄匆地凝視地面,游移不定。
「袁姑娘。」他輕喚,將她的神智拉回,因為他接下來要說的才最為重要。「在外出征的男人,背後總需要有個人等他,哪裡有人等,哪裡便是他的家。可丹青不同,他從小看著母親為了等待而苦,在他心底,他不願將來心愛的人像他母親一樣,所以,他害怕給承諾。」
「……這是他不敢回應我的原因?」她低聲道。
「的確是這種心態作祟。」這被動性子,恐怕丹青自己也摸不清是在兒時受父母影響所導致。「不過據我所知……你和他似乎在十二年前就有個約定?」
忽聽司徒澐玥提起這事,袁芷漪抬眼睨向他的笑顏,甚是意外這私密事他為何會知曉。
「別這樣看我,我只是想告訴你,約定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既承諾過就不要輕易鬆手。」他輕鬆笑語。「好啦,我要說的都說得差不多了,袁姑娘,你想走便走吧。」
睨著他那張狐狸笑臉,袁芷漪總覺得他還有什麼實情未說,可她性子倔強,不願低頭求問,也就悶著臉跨上獅背,準備離開——
「啊,對了,還有一句話我沒說。」
那笑音又自她後頭傳來,令她不得不僵住身子。
「丹青的杏花香包是你給的?」
前方的身影動也不動,彷彿他不管說再多的話也無法令她回心轉意。
「丹青曾告訴我,在他小時候,他娘親給了他一隻虎兒香包,希望他能和父親一樣有著雄心壯志,可他在十二年前的意外裡把香包給弄丟了,而後又意外的得到一隻杏花香包。」司徒澐玥笑了笑,可這回絕無調侃之意。「他說,雖然有些對不起娘親,可他珍惜這只杏花香包的心意比從前那隻虎兒香包更甚,因為那香包不僅僅是個承諾,更代表著——他的家。」
在他眼前的身軀仍是不動如山,稍待片刻,袁芷漪才大喝一聲,催著胯下獅子離開此地。
棕獅跨出闊步奔馳,其餘的獸則跟在後頭,廣闊街道上就見這群山林野獸浩浩蕩蕩地奔馳著。
司徒澐玥在後頭凝望著那乘在獅背上的身影漸漸消失,雙手負於背後,笑容不再,若有所思地目送她離開。
朱雀大道上再度有群山獸奔馳著,同樣有不少百姓受到驚擾,然而有過上回的經驗,這回百姓們不再倉皇奔走,只是識相的讓道供這些獸出城,並用像是見到神仙般的驚目望著乘於獅背上的袁芷漪。
獸群疾馳奔出明德門,城門兵受了從前的教訓也不再阻攔,他們眼睜睜地看著獸們自眼前呼嘯而過,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再望向城外,獸群已是遠方的小小黑點,而它們路過的道,激揚起高高的塵煙。
獸們奔馳著,來到城郊的岔口時,袁芷漪再暍,獸們當即煞住腳步,乖乖停下。
她自懷中抽出一卷地圖,上頭清清楚楚地標示著終南山位在何方,她只要循著圖上標示的路走便能回到終南山。
可是這一刻,她並沒有歸心似箭的渴望,倒是再看到地圖上寫著「紗羅山」三字時,那心懸意念的……
放下手中的地圖,袁芷漪抬首,遙望著北方的天。
約定是個很重要的東西,既承諾過就不要輕易鬆手。
她放手了,在他將要出征的前一刻。
我不再等你了。
他就站在門外,她見不到他的神情,卻對他如生死般的訣別感到心痛。
你保重……
握在她手中的地圖被揉成團,她調遠目光,喃道:「我們不回家了。」
獸群聞言,紛紛發出失望的低吟聲,苦望著袁芷漪。
「我們去找他。」她嘴角輕勾,如同撥雲後的曙光,當她道出這句話,彷若從前的絕望與難過都不曾存在過——
「我們去帶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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紗羅山茫霧依舊,不見散去。
紗羅山腳下,兩萬唐軍駐紮著,面對此山可大軍卻毫無動靜,在項丹青的號令下,眾將士只得戒備,將士們除了夜裡吹著寒風、眼睛睜得亮些,早上操練,便再無其他軍令可行。
受項丹育指派的於蒙五百精兵,自入了山後至今仍是半點音訊都沒有。
身居主帥職位的項丹青,除了每日坐鎮中軍帳、望著那張羊皮地圖發呆,便是站在山腳下,若有所思地望著山頭,常常這麼一望就耗去許多時間,連膳食都忘了吃,將士們勸他盡早發兵,他卻是按兵下動。
日子又過去三日,紗羅山的迷霧仍如紗般籠罩著,於蒙所率領探察敵蹤的五百精兵,依舊不見蹤影、不得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