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余宛宛
「我笑不出來。」華紫蓉仰頭望著他,斷然拒絕了。
「過來。」西門豹不容拒絕地伸出長臂,將她捆在懷裡,於她耳邊冷冷逼問道:「昨日,華府派人送來胡家所捎來之訊息,你此時莫非還在想著你的胡大哥?」
「他已另有婚配了。」她真為胡大哥開心。
「因此你才不開心?」他眉宇覆雪,瞳眸裡之風流姿態早已凍結成冰。
「隨你怎麼想吧,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了。」
華紫蓉推開他手臂,頭也不回地走出大廳,只覺得每跨出這廳堂一步,她的心情便能自在與舒坦一些。
她被迫待在他身邊,並不表示她得把心也交給他——就算已經遺落了部分的心在他身上,她也不會讓他知道。
「豹爺!」
她離開之後,身後大廳忽傳來幾聲女子驚惶失措之叫喊,夾雜於器皿摔落及長鞭揮鞭聲間,更顯得尖銳刺耳。
可華紫蓉並未因此停住腳步,她只是苦笑地繞過一池錦鯉,繼續往前走。
西門豹之心情喜怒都與她無關,她如今不過是數著時間在過日子罷了。
華紫蓉走著走著,忽而停下腳步,望著前方邊走路邊微笑之耿管事。
「耿管事,什麼喜事笑得你合不攏嘴?」她問道。
「華姑娘,我家鄉捎信來,說咱媳婦懷孕了哪!」耿管事眉飛色舞,花白眉毛下一對眼睛笑得都睜不開了。
「這給你媳婦,祝她平安產子。」華紫蓉從手腕摘下一隻鐲子,遞到他面前。
「不成!不成!這是豹爺特別為您找來的啊……」這只四色翡翠手鐲,因色澤難見,加上玉質水氣瑩澈,價值足可買下一戶宅第啊。
耿管事搖頭,頻頻後退著。
「豹爺給了我,便是我的,拿去吧。」華紫蓉不由分說地將鐲子放入他手裡。
「多謝華姑娘。」耿管事一福身,大聲說道。
華紫蓉嘴角微揚,轉身走回西門豹之寢居。
孩子哪……多麼歡樂的一個詞兒啊。姊姊和蒼狼如此恩愛,想來也很快會有個小小人兒吧。
至於她嘛,則該好好找個大夫,服些別受孕的藥,否則若真懷了孩子,也犯不用求西門豹第三回了。孩子的爹風流多情,她的折磨便是一生一世了。
不對……她的月事已經遲了半個月啊!
華紫蓉站在原地,臉色倏地一白,她腦子一昏,忽而倚著長廊慢慢坐下。
她……會不會已經有了身孕呢?她這些時日確實是易倦、貪眠了些,可她以為那是因為她這些時日來心力交瘁之故哪。
華紫蓉閉上眼,看向後方燈燭通明,絲竹之聲已經再度響起之正廳。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這般與西門豹瞎耗下去了。若她真有了身孕,待得肚子明顯之後,他是決計不會允了她離開的。但要她懷著身孕,繼續待在他身邊看著他穿梭蝶舞間,她亦會瘋狂至死……
總之,不管她此時是否已有身孕,她都受夠了,她要離開這裡——
管他的什麼一月、一年、一生一世承諾,她為何不能為自己之幸福爭上一回呢?
「朱富江。」她開口喚人,知道他必然在暗處保護著。
「華姑娘,有何吩咐?」朱富江黑色清瘦身影瞬時出現在她面前。
話說,華紫蓉在得知了朱富江偷藥之舉動,皆是為了救出被青幫所俘之妹妹;且她當日與胡仁湘於舟船上所聽得之神秘人之聲,亦是朱富江所為時,她當下便向西門豹要了人,保住了朱富江一條命,亦多了一名生死相許之護衛。
「我明日要離開這裡到蒼山去。你幫不幫我?」華紫蓉說道。
「姑娘想什麼時候走?」背叛主子之人,向來只有死路一條。而華姑娘不但撿回了他一條命,竟還原諒他為了攜妹逃走之盤纏而將毒藥、迷香賣給了華永清一事。他感激之餘,為她便是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
「你今晚先替我捎個信送給我姊姊,說我明日午時便出發。」蒼山險惡,諒是西門豹也沒法子上去。幸而她蒼狼姊夫給了她一把響笛,只要在蒼山下一吹,便會有人來接應她。
「是。」朱富江猶豫了一會兒,卻還是開口說道:「華姑娘,我瞧師父待你是真心的。」師父第一次饒恕叛徒,只因為華姑娘開口求了情,以身擋在他面前啊。
「真心?」華紫蓉無奈地一笑,心口驀地一擰。「正廳之內那些女子,個個都是他的真心。」
說完,華紫蓉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走,便是誰也留不住她了。
她這個性原是極講信義,並非隨意毀約之人,只是她如今該關切者,不單只有自己一人,還有肚子裡那個可能已成形之小小孩兒啊。
如此相較之下——
毀約背信,不過只是小事一樁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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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晚子時,華紫蓉仍未就寢,盤腿坐在矮几前,滴滴答答地撥著算盤,如同過去每日一般。
她心煩無事可做時,總會藉著算帳來平復心境。這個月以來,華府過去半年帳目,全都讓她仔仔細細地算了個一清二楚。
不遠處傳來了一陣喧囂,她知道應當是西門豹要回房了。
她合上帳本,緩緩走下長榻,推開門扉。
燈火搖曳間,西門豹正斜倚在小轎上,讓兩名護院抬了進來。其後,幾名奴婢抬著熱水進入房裡,將屏風之後一隻大木桶裝了個八成滿。
華紫蓉讓人將西門豹抬到木桶邊之交椅上,讓他坐著。
這些時日來,他無論在外頭荒唐多久,總是要回到她身邊安歇的。這該讓她開心還是難受呢?華紫蓉一甩頭,不許任何念頭動搖她要離去之決心。
華紫蓉手一揮,讓所有人退下。
她回頭一看,西門豹竟是頭倚著木桶邊緣,由著長髮浸了泰半至熱水裡,一任氤氳熱氣在他蒼白臉上染出了些許紅暈。
她靠近了一步,不意呼吸到他身上驚人酒氣。
「你喝了多少酒?」她屏著呼吸,抬起他臂膀,為他揭去一身黃衫子。
「五十碗?我哪知情?只曉得那些女人全都一個個醉倒在地上了……」他身子微晃著,眉眼間泛著嫣紅酒氣,一副醉態可掬模樣。
華紫蓉蹙著眉,知道號稱不醉的他,今日確實喝得多了些。
「快些進去,別著涼了。」她命令道。
他依言卸衣而入,玉容枕於桶側,水亮黑眸卻緊盯著她。
「你……為何……總不愛睬我?」他問,口語竟有些含混不清。
「你又何嘗專心睬過我了?」
華紫蓉拿出一柄玉杓舀了水,淋向他胸口,根本不瞧他一眼,自然也就沒看到他擰著眉之一臉難受模樣。
「你不在乎那些女子,因為你心裡根本沒有我。」他苦聲說道。
「你說這些抱怨,不覺荒謬嗎?你若真在乎我,便不該找來那些女子。」她不客氣地說道,扔下玉杓之動作稍微用力了些。
西門豹歎了口氣,閉上眼,竟不再回話了,只是擰了一對眉,像是在強忍痛苦一般。
華紫蓉此時抬眸望了他一眼,心裡也不免惆然了。
這些日子來,兩人言語之間總是互不相讓地對峙著,偏偏兩人夜裡又總會不自覺地互相依偎著,那般矛盾情緒早已讓她腦子、情緒混亂不已。長痛不如短痛,她如今已毅然決定要離開,方是最明智之舉吧。
只是,這心頭那股之不捨情緒,怎麼卻是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呢?
華紫蓉看著他面如冠玉,發若漆墨之容顏,鼻尖乍然一酸。
「你總會離去的……」西門豹喃喃自語,雙眼仍然緊閉。
華紫蓉心一驚,卻是力持鎮定地說道:「當然。」
「與其等你走後獨自難受,不如早些習慣別人陪伴……」他喃喃自語著,扶在桶沿之修長手臂咚地一聲垂落桶底。
華紫蓉怔住了,胸口一時悶窒,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這般放浪形骸,莫非真是自知沒法泰然自若地任由她離去,是故才刻意引來一群女人,好勾出她的真心與在意嗎?
可這人心細如髮,又怎麼會察覺不出她對他並不是毫無情意啊。會不會這些話只是陷阱,目的只是為了要逼她拿出真心相對?
但他這話若是酒後吐真言,她又怎麼捨得離去呢?這人一生,其實是不快樂時刻居多啊……
「你這般風流舉動,只會將我推得更遠。」華紫蓉嗄聲低語,拿過一方布巾輕拭著他微濕長髮,玉手微顫著。
「你總會遠離的……我這是報應啊……」他嘴裡咕咕噥噥地說著話,卻像是不知情自己說了什麼一般。
「你不是不信那些因果之事?」她一驚,目光不曾片刻離開過他。
西門豹緊閉著眼,痛苦地晃搖著頭,恍若想搖出所有痛苦般。
「我縱然可不信佛家之前世今生,但此生為我所害之人,誰不想來尋仇呢?我現在能力強盛,誰都奈何不了我,哪日體弱,命喪於仇家之手,也是指日可待之事……」他話說得心碎,熱氣在他額上蒸出汗水,滑下臉龐倒像是無聲淚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