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季可薔
這算是無聲的抗議嗎?
楊品深緊凜下頷,克制住情緒的波動,用消毒水替她洗淨傷口,輕輕地塗抹碘酒,灑上藥粉,然後找出一張OK繃,撕開包裝,見到貼布的形狀,他愣了愣,猶疑一秒,才慢慢貼上。
「這樣可以嗎?還是要包紗布?」他啞聲問。
「不用了。」韓悅樂冷淡地搖頭,視線落下,望向自己腳掌。
紅唇形狀的OK繃,如一記溫柔的吻,呵護她的傷口。
她瞪著,想起他曾給過她的無數親吻,酸意驀地湧上喉頭。
她伸手搗唇,擋去威脅要逸出的嗚咽聲,卻擋不住潰然決堤的淚水。
淚珠一顆顆,無聲地墜落。
楊品深警覺地抬起頭,見她臉上淚痕交錯,腦中轟然作響,頓時當機。
「你……哭了?」
「沒有,我沒哭。」她不肯承認,手指拚命抹去眼淚。「你……看錯了。」
他看錯了才有鬼!
他眼神凜冽,想說話,卻拼湊不出言語。
而她,好不容易拭去舊淚,新淚又紛紛而來,明明想掩飾真心,卻怎麼也藏不住。
她好窘,好恨自己的軟弱。
「對,對不起。」她哽咽地道歉。「我太……不敬業了,我不該……這樣的。」
一個情婦,在客戶面前哭成淚人兒,彷彿在控訴人家對自己不好。
她有什麼資格這樣哭?
「抱歉,我不該哭的,太丟臉了……」
「你想哭就哭,不必道歉!」他打斷她,語鋒凌銳,三分是對她,七分卻是惱自己。
「不能……」她努力吸著泛紅的翹鼻。「我不能哭,這不合規矩……」
「去它的規矩!」他懊惱地詛咒。「都已經這時候了,你還記著你的工作責任?你就非把我當『客戶』不可嗎?」
她斂下眸。「你本來就是啊。」
他不是!
他才不想當她什麼見鬼的客戶,他只想做她唯一的男人!
楊品深彈跳起身,焦躁地在浴室內來回踱步,他恨自己,不該有獨佔她的渴望,從不曾想專寵過任何女人,為何偏偏對她……
偏偏是只要有錢,誰都可以出價的她,偏偏是毫不在乎他的她!
「去你的!去你的!」他握拳,一次次地猛烈捶牆,狂暴的舉動嚇著了她。
她愕然揚首。「品深?」
他不理會她擔憂的呼喚,繼續捶牆,直到胃部襲來一陣陣椎心刺骨的燒灼感,他低吼一聲,按壓上腹蹲下來,全身冷汗直冒。
「品深!」她驚駭地奔過來。「你怎麼了?」
他痛苦地咬牙,只覺眼前陡然罩上一片青,什麼也看不見——
「品深!」
☆☆☆☆☆☆☆☆☆☆☆☆☆☆☆☆☆☆☆☆☆☆
「……應該是急性胃潰瘍。」急診室的醫生對韓悅樂解釋。「可能是最近工作壓力太大了,飲食不定時,或者喝太多酒造成的。」
喝酒應酬?飲食不定?工作壓力?
她明明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的,他為什麼不聽?
韓悅樂臉色蒼白,情緒翻騰若驚濤駭浪。
「現在暫時穩定下來了,不過要留院觀察幾天,如果情況嚴重的話,可能要開刀。」
什麼?還要開刀?
心跳在她胸口凍結。
「你是他的家人嗎?」醫生問。
她茫然。「不是。」
「女朋友?」
她又搖頭。
她什麼都不是。「我只是……一個朋友。」
「那你可以通知他家人過來嗎?要辦住院手續,也可能要討論開刀事宜。」
「是,我知道了。」
她頹然走向醫院的公共電話,透過魏元朗請他聯絡楊品深的家人,一個小時後,他的大嫂來了,接著是他大哥,又過一個小時,連何芬芳都趕到了。
韓悅樂躲在一旁偷窺,不敢讓他的家人朋友發現自己。他依然沉睡未醒,他的大哥將他轉到頭等病房,又請了個特別護士照料他。
於是她知道,她沒有繼續留在醫院的必要了,他的家人朋友會照顧他,沒有她介入的餘地。
她也沒資格介入,她只是個情婦,不該出現在他的私人世界,若是讓何芬芳發現了,恐怕會影響他的婚事……
韓悅樂靠在病房窗邊,最後一次注視床上那男人憔悴的病容,她雙手交握,喃喃祈禱。
「你會好起來的,品深,你一定會。」
她緊咬牙關,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氣與理性,然後轉身,落寞離開。
☆☆☆☆☆☆☆☆☆☆☆☆☆☆☆☆☆☆☆☆☆☆
在醫院裡住了將近一星期,楊品深的情緒已瀕臨爆炸邊緣。
他悶透了,閒慌了,從不曾如此無所事事地被困在一間房裡,雖然房中設備齊全,他卻感覺自己像籠中鳥、牢中獸,不得自由。
他老早想出院,偏偏一向斯文儒雅的大哥難得嚴厲地端起架子,撂下狠話,若是他膽敢溜出院,這輩子就別做兄弟,大嫂也發動溫柔攻勢,委婉勸說,兩人一扮黑臉一扮白臉,教他難做困獸之鬥。
公司的事則暫時由他的親信代理,他父親甚至調侃說自己也會替他好好看著董事會,不讓他二媽乘虛而入。
於公於私,他都沒有提早出院的理由。
可他卻無法安心養病,他生性本就好動,這幾年又一直勤於工作與交際,一旦閒下來,還真不知做些什麼好,
這幾天,他整個人陰陽怪氣,見誰都不開心,護士要是動作慢了,便會惹得他青筋暴跳,就連來探病的友人,也多半不敢久坐。
他也懶得留客,脾氣一來,便肆意發跑要任性,簡直像個叛逆的孩子。
其實孩子叛逆,也無非是為了得到關注,可惜他最想討溫情的那個女人,杳不見蹤影。
不但不曾來探望他,連一通電話也沒打來,任他在醫院裡自生自滅。
韓、悅、樂。
這名字在他唇邊百折千回,她的倩影也在他腦海繚繞不散,可她人呢?她人究竟在哪裡?
她這能算是個稱職的情婦嗎?竟一點也不關心她的「金主」!
或者她還在與他賭氣?就因為他那天晚上痛罵了她一頓,她就不管他生命安危,盼他早死早超生?
她怎能如此對他!而他又為何如此在乎?
楊品深恨透了自己,從很久以前他就明白,臣服於感情的人是弱者,所以他總是冷傲淡漠,不讓自己涉足男女情愛。
但現在,他卻讓自己強烈在意起一個女人,一個不久以後就會與他分道揚鑣的女人。
可惡!
「楊先生,吃飯了。」特別護士端進醫院精心準備的營養午餐。
他不答腔,目光沉冷。
她也不敢多說話,默默將餐盤放上他面前的茶几,便悄悄退下。
他瞪著眼前豐富的菜色,想的卻是韓悅樂曾做給他的每一道家常料理,她不求什麼精緻的技巧,做出來的菜卻每一道都可口好吃,有媽媽的味道。
她說自己的手藝是師承於母親,不過技術差多了。
不錯,她的手藝是比不上一流廚師,可卻教他這個從小就失去母親的大男人回味不已……
該死!
他鐵青著臉,胃口盡失,翻身下床,來到病房大樓的交誼廳,煩躁地翻閱雜誌,
身後驀地掀起一波波聲浪,驚歎不斷。
「好美的女人!」
好美?他神智一凜,旋過身。難道是她?
映入眼潭的果然是絕色佳麗,一襲合身的旗袍,搭一件狐毛短外套,修飾出窈窕迷人的身段。
是趙鈴鈴。
不是她……
楊品深說不出漫上胸臆的複雜滋味是什麼,失落、鬱悶,氣惱?或許都有。
可以跟你談一談嗎?
趙鈴鈴以目光詢問。
他漠然點頭,率先回到自己房裡,趙鈴鈴隨後跟進,掩上門。
「你怎麼會來?」他問。
「我來看一個朋友。」她笑盈盈地解釋。「之前我曾聽一個熟客說,『泰亞集團』的執行副總裁最近住院了,沒想到會這麼巧在醫院裡碰上。」
「有事嗎?」他開門見山。
她卻不急著說明來意,美眸流媚。「不先請我喝杯茶嗎?」
他默然,斟了杯茶給她。
趙鈴鈴接過,啜了一口,自眼睫下打量他片刻,忽爾嫣然一笑。「聽說楊副總裁很善於交際,怎麼我今天看好像不是這樣?」
因為他心情不好,不想應酬!
楊品深嘴角譏誚一撇,淡淡說道:「怠慢趙小姐,不好意思。」
趙鈴鈴聳聳肩,比了個她不介意的手勢,逕自在沙發上落坐,閒閒揚聲。「你跟悅樂……還好嗎?」
他胸口一震,眼神陰沉。「怎麼?趙小姐是專程來關心自己的弟子嗎?」
「我的確很關心悅樂。」趙鈴鈴不理會他的諷刺,坦然道:「我很喜歡那個女孩,她學習能力很強,也很有自己的想法。」
「是啊,她當然是,畢竟是你的得意門生。」
趙鈴鈴聽出他語氣潛藏的不悅,秀眉一揚。「你不喜歡她?她伺候得你不好嗎?」
「她太好了。」他冷哼,「不愧是你親自調教出來的,夠絕情。」
「絕情?」趙鈴鈴訝然,怎麼也想不到這形容詞會和那傻氣的女孩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