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黑潔明
他讓她靠在肩頭,抱她上三樓客房。
可菲走在他前面,替他開門,然後跑去儲藏室拿乾淨的棉被。
他將她放到床上,她皺起了眉頭,呻吟囈語著。
她看起來很不舒服,那難受的模樣,教他不自禁的坐在床邊,將手放到她額上,安撫她的不安。
她悲傷驚慌的情緒,流入了指尖、掌心,來到了胸口,教他胸口緊縮著。
「沒事了。」他低聲道。
淚水,從她眼角滑落。
「睡吧。」
她緊繃的表情和緩了下來,他抹去她的淚,撫著她的臉,直到她的悲傷與驚恐消逝,直到她的眉頭鬆開,再次陷入安穩的睡眠。
敞開的門外,丁可菲抱著早上才曬過太陽的棉被,靠在門旁的牆上,小臉微紅的盯著天花板,不敢進門。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現在進去,好像會破壞那恬靜的氛圍。
前陣子,她就感覺到屠勤對學姊的事太過關心,屠勤一直把她當妹妹疼,剛開始她以為他只是不想讓她太難過。
但現在看來,他恐怕不知在何時,就對學姊有了好感。
屠家兄弟和常人不太一樣,他們有著類似特異功能的能力,這件事,她也是來了一陣子之後,才慢慢知道的,公司裡沒人特意瞞她,但也沒特別替她開班說明過就是了。
可菲知道屠動能從物體上感應到人們殘留的意念,甚至情感。
一開始也是因為這樣,武哥才會要他去靜荷買的公寓,因為只有他能得到最多的資訊。
可是,當他好不容易追到靜荷後來租來的房子,誰知那地方卻被人放火燒掉了,線索至此完全中斷,本來她真的有點絕望,但是屠勤卻每天特地花時間走遍那附近的大街小巷,觸摸感應每一處學姊有可能觸碰到的地方。
那樣子,其實和大海撈針沒什麼兩樣。
公寓的樓梯扶手、大門,公車站牌的鐵桿,附近店面的門把,住家的圍牆。
那實在是很耗大的工程,他花了一個星期才找到她最後留下的意念,又花了一個星期,才依著那些殘念追蹤,找到了她之後躲藏的地方。
但學姊為了逃避那些壞人,搬了一次又一次的家,那讓這整件事,更加的困難,屠勤卻從來沒有放棄過。
偷偷的,她轉身探頭,再瞄一眼。
昏黃的燈光下,床邊高大的男人,依然溫柔凝望著床上嬌弱的人兒。
那畫面啊,說有多浪漫就有多浪漫,教她忍不住又紅了臉。
唉唉,如果哪天有個男人也能這樣溫柔的守護凝望著她,那該有多——
「小肥,妳抱著被子在這做什麼?妳學姊咧?屠勤不是說已經將她接回來了?」
浪漫的綺思,在轉眼間煙消雲散。
她翻了個白眼,匆忙回過頭來,伸出食指放在嘴上,警告扯著她辮子的韓武麒。
「噓,安靜點,她睡了啦!」
雖然她壓低了聲音,但再回過頭時,門裡的屠勤,早已縮手起身。
可菲有些惱的瞪了不識相的老闆一眼,這才抱著被子走進房裡,將薄被交給屠勤,悄聲道:「抱歉,剛剛有電話進來,她有醒嗎?」
「沒。」屠勤接過薄被,替床上的女人蓋好,這才走向那雙手抱胸、懶懶倚在門邊,嘴角微揚的男人。
「你問了嗎?」
「沒。」
韓武麒挑眉看著他。
屠勤尷尬的輕咳一聲,解釋道:「我下樓時,她已經睡著了。」
韓武麒嘿嘿輕笑,點頭同意,「也是,反正都三個月了,也不差這一晚。」
看著那傢伙的笑臉,他黑臉發熱、莫名窘迫,他一直以為他把心事藏得很好,但顯然並沒有那麼好。
就在這時,可菲溜了過來,推著他的背,低聲嚷嚷。
「你們兩個一定要卡在這裡擋路嗎?有什麼事到客廳去說,別把她吵醒了啦,去去去!」
兩個男人像被趕的兩隻小羊,被她推趕了出來。
武哥笑了笑,半點不介意的轉身下樓,頭也不回的揮了揮手道:「算了,有什麼事,明天再說,你也去睡吧。」
他鬆了口氣,回頭想再看她一眼,可菲卻在房間裡留下了一盞小燈後,也退了出來,把門關上了。
「勤哥,謝謝你。」可菲認真的看著他道謝。
尷尬再次上湧,他含糊地應了一聲,忙轉身離開。
可菲看著他匆匆離開的壯碩背影,再瞄了身後緊閉的門扉一眼,忍不住咬著唇,吃吃笑了起來。
唉唉,幾年都沒見他交女朋友,她都快以為他對女孩子沒興趣,結果原來不是沒興趣,而是沒遇對人呀。
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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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風雨交加。
醒來時,屋子裡是有些昏暗的。
一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方,她不敢動,只敢微微掃視周圍的景物。
房裡有盞小燈,除了她之外,沒有別人,淡淡的熏衣草香飄在空氣中,房裡的傢俱簡單且乾淨。
她不認得這個房間,試圖回想,才想起昨天她被人找到了,然後那個男人把她帶了回來。
啊,還有可菲,丁可菲,她心地善良的學妹,煮了飯菜給她吃,而她最後的印象,是她坐在沙發上昏昏欲睡。
所以,這裡是那間公寓?
她閉上眼,暗自呻吟一聲,顯然她在沙發上睡著了,更顯而易見的是,她人在床上,而不是在沙發上,她沒有自己離開沙發上床睡覺的印象,也就是說,她睡著後,有人抱她上了床。
那個人,絕不可能是丁可菲,九成九是屠勤。
小臉微熱,她歎了口氣,睜開眼,緩緩從床上坐了起來。
窗外風雨仍在呼嘯,她下了床,走向其中一扇看起來應該是廁所的門。
沒錯,那扇門後是廁所。
解決了將她喚醒的生理需要後,她回到房裡,這才看見桌上的電子鐘,顯示著時間。
0:25AM
她瞪著那個時間,有點傻眼。
雖然事實俱在,她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這樣在沙發上睡著了,而且還一睡就睡了十幾個小時,這幾個月養出來的神經緊張好像假的一樣。
老天,都快中午了。
曾經有陣子,她還以為她再也無法這樣放鬆睡覺了。
窗外的風雨,依然飄搖,天色暗得不像白天,從窗子裡看出去,連對面的公寓都顯得十分迷濛。
昨晚用餐時,她隱約聽到可菲說,有個颱風會從北部登陸。
看來颱風還未過境。
奇怪的是,她不知自己是睡傻了還是怎地,明明外頭風雨這麼大,她卻沒有什麼真實感,好像所有的事物,都和她隔了一層薄膜。
她站在窗邊往外看,樓下街上空無一人,風雨一陣陣的,如浪一般。
這公寓雖老,但窗子顯然是換過的,透明的玻璃比一般店家的還要厚,隔絕了外頭的風雨,甚至是聲音。
她呼出的氣,在窗上形成一道白霧,模糊了視線,她伸手觸摸冰冷厚重的玻璃,緩緩將自己呼出的氣息擦去,然後將額抵在冰冷的窗上,繼續看著風雨肆無忌憚的狂掃過一切。
世界,好安靜。
就好像,只剩下她一個人一樣。
以前,她也是一個人,覺得一個人也沒有什麼不好。
一個人,自有一個人過生活的方式;寂寞,自有寂寞的安適。
但在發生那件事之後,她才驚覺到,她以前其實不是一個人,雖然她一個人生活,卻能和人們交往、說話,她隨時可以去看電影,去玩、去逛街。現在的她才是一個人,一個人住,一個人吃飯,一個人過活,她不敢和人多聊,不敢和人說笑,雖然她有在外面打工,卻常常有好幾天,都沒和人說上一句話。
那些人鍥而不捨的追殺,將她關在無形的牢籠之中,寂寞就像一層無形的薄膜,將她緊緊包裹,讓她幾乎無法喘息呼吸。
熱氣,再次將世界模糊,她用力擦去那層白霧,但它很快又變成一片白。
喉嚨,不自覺緊縮起來,她閉上眼,卻無法止住突如其來的淚。
江靜荷,放輕鬆、放鬆、放鬆……
她抵著窗,一次又一次的告訴自己,卻只是越來越想哭,淚水上湧,無法控制的沮喪和自厭也隨之而來。
就在她快要哭出來的這時,敲門聲驀然輕輕響起。
她一怔,深吸口氣,穩住心情,才要去開門,房門就被人推開。
屠勤開門見她站在窗邊,微微一愣,但很快恢復過來。「抱歉,我以為妳還在睡。小肥……我是說可菲,要我來看看妳醒了沒。」
走廊上,亮著燈,溫暖的光投射進門,照亮陰暗的房間。
也許是含在眼中的淚,模糊了視線,他背後的光源,從他身旁輻射開來,看來就像柔軟的金黃羽翼。
有那麼一瞬間,彷彿連她心底的黑暗,都被驅散。
「妳還好嗎?」她的沉默,讓他有些擔心。
地上映著他拉長的剪影,她看不清他背光的臉,卻感覺得到他的關心。
「嗯。」她握緊了拳,知道把他當成天使看,只是她的錯覺,卻還是想走進他溫暖的羽翼之中,但她不敢動,怕一動,會忍不住撲進他懷裡,尋求安慰與保護,那樣一來,她恐怕會被當成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