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古靈
在某些狀況下,擁有財富反而不是好事。
「所以你才會迫使自己成為一個令人忌憚的人,」雪儂低語。「其實你的本性溫和又親切,是個好說話的好好先生。」說穿了,他只是在保護自己。
埃米爾面頰抽搐一下,又倒出滿滿一大杯酒猛然一口喝下,繃著下顎沒說話。
「但是,埃米爾,」雪儂溫柔的低喃。「你父親的死不能怪你呀!」
「為什麼不?」埃米爾憤怒的反駁。「如果當時的我跟現在一樣,你以為弗朗叔叔還會害死我父親嗎?」
呃,這個嘛,說得也沒錯啦,如果當時他也像現在這樣嚴峻冷漠、難以控制,害死他父親也沒用,搞不好還會立刻受到他的懷疑、調查,屆時就算他叔叔想再安排意外害死他,也要擔心人家會再次懷疑到自己身上來,果真如此,恐怕連半毛錢都享受不到,他叔叔就會被送上死刑台了。
「現在你叔叔呢?坐牢?」
「我沒有證據證明他是兇手,所以給了他一筆錢叫他離開,再也不許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會親手殺死他!」
害死人竟然連坐牢也不用!
雪儂不禁恨恨地無聲罵了一句粗話,再無措地凝住埃米爾因為懊悔和自責而顯得有點扭曲的表情,明明知道錯不在他身上,她卻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應該如何說服他,更無法抹平他的痛苦。
他已經鑽進牛角尖裡爬不出來了,她知道。
但就算明知如此,她也無能為力,畢竟她才十九歲,也不是多成熟的人,更沒有經歷過那種事,不瞭解那種痛苦的心理,說出來的話多半是不著邊際的。
她只知道藉酒消愁不是個好主意,最後只會變成不可理喻的酒鬼,想叫他別喝了,又知道他一定聽不進去,眼見他不斷斟滿酒杯,灌下一杯杯苦酒,徒勞的想澆熄滿腔怒火——針對他自己的怒火,不知為何,他這種無肋的舉止竟使她感到一種奇妙的,不尋常的,又悶鬱又亢奮的情愫逐漸在心中擴展開來。
這種感覺她從沒有過,很陌生,還帶著一絲焦躁感,心裡似乎急著想做什麼,卻又不知道究竟要做什麼,因為如此,又多惹來一份憤怒,使她差點跳起來揪住埃米爾搖到他清醒為止。
但她沒有。
她只是驚愕的,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因為,就在這一瞬間,她突然醒悟自己終於對埃米爾動心了。
說實話,埃米爾確實是個條件超優的男人,也積極表現出追求她的態度,然而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也有半年多了,她卻從不曾為他動過心,喜歡,有,就像喜歡朋友那樣;但動心,完全沒有,因為以她對他的認識,他跟其他男人並沒有什麼不同,一般而已。
直至此刻,她才發現他是不同的,他不是傲慢的富家子弟,也不是沒經歷過痛苦挫折的膚淺男人,所以他才會顯得比費艾成熟,明明只有二十八歲,看上去卻有三十八歲的老成。
只有痛苦才會逼使男人以最快的速度成長、成熟。
不是特別的男人,條件再好也看不進她眼裡,而他正是一個特別的男人,一個明明沒有做錯任何事,卻充滿自責的、痛苦的,連想做他自己都由不得他的男人。
唯有痛苦的男人才會使女人心疼、憐愛。
她不喜歡懦弱的男人,但他並不是懦弱,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讓自己從那份痛苦憤怒的自責中解脫出來而已。
痛苦自責逼使他成長,但痛苦自責也困住了他。
見他猶如困獸般在自己設下的牢籠內絕望的掙扎,這不是他——嚴酷冷峻的他,也不是他——溫和親切的他,這是另一個茫然無助的他,三者融合成一個特別的他,一個既強韌又無助的男人,這使她心動了。
然而,心動了又如何?
他們分處於兩個世紀,根本沒有機會在一起,更何況,在未來的某一天,另一個女人才是他會傾心的對象,他愛的將是那個女人而不是她,現在他只是一時迷上她而已。
心動了又如何?
自找苦吃而已!
想到這,她不禁苦笑一下,旋即悄悄起身,悄悄離去,想回房去想想她是不是應該馬上離開比較好?
誰知她的手才剛握上門把,一條有力的手臂即橫過來壓在門板上,濃濃的酒氣自她頭頂上撲下來,她嚥了口唾沫,忐忑的抬起眸子對上一雙紅通通的眼,那深沉而抑鬱的眼神彷彿有魔力般瞬間便攫住了她的心神,使她再也無法動彈,也無法做任何思考……
然後,他另一隻手圈住了她的頸背,大拇指以驚人的溫柔摩挲她的喉頭,直至她喘不過氣來,大拇指才移到她的下巴迫使她仰高臉……
而雪儂腦海裡卻依然一片空白,只能眼睜睜看著他的臉緩緩俯下來,雙唇以足以令鋼鐵融化的柔情在她的嘴上移動,再徐徐分開她的唇,在他的舌頭悄悄潛入她溫暖的口中時,猝然一股興奮刺穿她,她低低呻吟一聲,情不自禁迎向他的侵入,迫不及待地回應他的溫柔……
因為她的反應,他的雙臂猛然圈住她,於是,他們的身體密合了,緊緊的,沒有一絲縫隙,不一會兒,他的吻逐漸加深,開始變得有侵略性,同時,他的手掌也覆上她飽滿的胸脯,驀而又是一陣熱力竄流她全身,她又不由自主的呻吟著將自己送入他手中……
她的舉動顯然鼓勵了他,擁著她的手臂驟然收緊,他的親吻愈加猛烈,他的愛撫彷彿狂風掃落葉般肆無忌憚……
突然,他猛地推開她,踉蹌後退一步,粗重的喘息聲在書房裡迴盪。
而她卻仍是一腦子麻糬,直到她看見他眼中赤裸裸的慾望,一種純粹野性的、狂暴的、飢渴的慾望,她才悚然回過神來。
「現在,用最快的速度離開我,」他以極力壓抑的語氣說,聲音十分沙啞而粗嗄,雙拳因過度用力緊握而顯得有些顫抖。「在我還控制得住自己之前,回你的房間去!」聲落,他又退開兩步背過身去。
毫不猶豫地,雪儂以最快的速度打開門衝出去,奔上樓梯跑回房裡。
對,她必須離開他,離開這個世紀,以最快的速度,免得愈陷愈深和他牽扯不清。
沒有希望的未來,她不想再走下去了。
然而,翌日早晨,當雪儂下樓準備向埃米爾提出要盡快離開的決定時,一對上他那雙格外柔和又親密的眼神,即刻明白他已經察覺到她對他的心動——由昨晚那個熱情得幾乎令他失去自制力的親吻,才會出現那種眼神,結果她不但什麼也說不出口,還不由自主地漲紅了臉。
埃米爾莞爾,很體貼的裝作沒注意到。
「用早餐嗎?」
「呃,呃,是。」
「那麼,一起去吧!」
「呃,呃,好。」
於是,被動的,她被領向餐室,該說的話,一句也說不出來,很顯然的,雖然她的理智很清楚盡快離開才是正確的,但她的情感卻一點也不想離開。
前鋒戰還沒開打,理智就認輸了。
「其……其他人呢?」她極力想找回鎮定。
「在巴黎,沒有人會在早上十一點以前起床,那不合潮流。」
起床時間還要合乎潮流?
呿,自己散漫還要找借口!
「那你呢?你又算什麼?」
「我有工作。」
「在巴黎,辛勤工作合乎潮流嗎?」
「一點也不。」
「換句話說,你是個落伍的人?」
「也許是吧。熱巧克力?」
「……是,謝謝。」
明明僕人就在後面等著伺候他們,他卻很體貼的親自為她倒熱巧克力,親手為她在麵包上塗抹果醬再遞給她,又把乳酪的盤子挪到她面前,她不禁歎了口氣,再聳聳肩。
管他的,墮落吧!
只要她先做好心理準備,這是一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在十九世紀談一場戀愛再回去又有何不可?
初戀總是沒有結果的,不是嗎?
第八章
從書房那晚開始,埃米爾對雪儂的態度就如同跳遠似的跨進了一大步。
當他們獨處時,他會卸下所有防備,在她面前盡露他的本性,總是表現出格外溫柔又有點親匿的舉止,並極盡所能的討好她,然後她才知道,她以為親切溫和的他根本不及他原來十分之一。
人前,他冷峻嚴酷;但人後,他是一個脾氣好到可以讓人爬到他頭上去大跳迪斯可的男人,簡直跟爛泥巴沒兩樣,如果以前的他就是這樣,也難怪他那個弗朗叔叔會認為可以輕易的控制住他,三歲小鬼頭想任意指使他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很抱歉,我早上還得到公司處理公事,可能下午才能回來。」
「沒問題,你去忙你的,我會自己打發時間。」
埃米爾凝視她片刻。「沒有人找你麻煩吧?」
譬如某幾個很無聊的女人嗎?
「放心,沒什麼我應付不了的!」雪儂俏皮的皺皺鼻子。「想找我麻煩,也得看有沒有那種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