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夏霓
「我求你……不要真的負我……」
面對杜瑾湘的淚眼婆娑,邦彥僅是將她攬進懷裡,不斷地道歉。
柳君今無力地看著邦彥的左右為難,和杜瑾湘的苦苦哀求,落寞地走出這扇門。
終究,她也是成不了自己的主人。
第八章
邦彥震驚的接過聖旨,剛毅的面容中,帶有一絲不願信服的神態。
他負傷而起,狼狽地杵在大廳,整座尚書府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之中!
不過一夜,邦府全然天地變色,風光不再!
昨日的獵較他誤傷太子,雖無危及太子性命之虞,卻因為小人的流言蜚語,讓聖上勃然大怒,縱使太子求情,也無法力挽狂瀾。
堂堂兵部尚書,如今貶為平民,撤下官職,曾經輝煌功績已是過往雲煙,不再榮華加身,更無往日恩澤降臨。
福管事立在邦彥身旁,年老的他早已見慣大風大浪,一生中歷經許多滄桑,卻在晚景之時,遇上這等大事。
「大人……您有何打算?」福管事看著應當是意氣風發的主子,如今卻時運不濟,跌至谷底。
邦彥仍舊如往常般交付。「你回頭就發佈出去。交代帳房最快在三日之內,將府裡立即可用的銀兩,拿來支付底下的人,要是還有餘力,盡可能安頓大家。」
「大人,那您怎麼辦?」福管事都明白,這住所雖是華美,不過也是座官邸,一旦革去官職,他僅是流落在外。
邦府的老爺、夫人早已不在人世多年,邦氏親戚沒有往來,他形影孤單許久,加上邦彥為人正直,所領的俸祿大多作為支付底下人,或士兵卒們的飯菜金,尚書府的財力雖不致入不敷出,卻也毫無家底可留。
邦彥苦笑。「我不過是貶為平民,四肢健全,能做的事還是很多,何懼之有?」只是,他說得雲淡風清,卻也不免傷感。
「大人為朝廷效忠多年,立下許多汗馬功勞,皇上怎能說眨便貶,毫不給人辯駁的機會!」福管事說得激動,邦彥的一片赤膽忠肝,是誰都看得見的。
邦彥比誰都還要清楚,他們已經走入天下太平之日,無須太多戰績輝煌的武將,所有打下的疆土已經安安穩穩地劃分進天子的掌心裡,再多的功勞,也只怕最後功高震主,最後落得意圖叛亂的罪名,株連九族、慘遭滅絕。
說不定,這樣的際遇對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
至少他曾一展抱負,獻出一己之力。只要這般細想,邦彥就能釋懷許多。
「或許,我已不再被需要。」邦彥雖是負傷,卻仍舊談笑風生。「當初既然拿起,今日應當就要放得下。」
他這樣勸自己,可也明白無論怎樣的大道理,在愛情裡面,從來都不適用。
抬頭,她看見柳君今在廳外的徘徊的身影,僅是向她招手,要她進來。
「柳姑娘。」福管事客氣的問候,很快地退出廳外,留下兩人在原地。
「你應知道方才來的是何人。」他知道在自己領過聖旨時,她躲在外頭按著唇瓣,就連呼吸都看似小心翼翼。
柳君今沉默,眼中全是歉疚,更有將他逼入絕境的罪惡。
「以後,你無人照看,凡事要當心些。」今後,他們將要分道揚鑣,終要歸回自己的正道。
「我最後還是徹頭徹尾的成了你的災星。」前世,是這般;今生,亦是如此!
「你高估了自己,以為自己可以扭轉乾坤?」邦彥輕笑,那神態一如往常,好似昨夜的激情,也不過是曇花一現的盛開。
她沒有任何反應,僅是靜靜地望著他,彷彿期待看穿他的心事,那些被他隱藏得極好的情意。
柳君今的目光,他其實也是清楚的,但就因為知道,所以才顯得更加用心掩飾。「明日,就走吧!」
「走?我該何去何從?」柳君今反問,她孑然一身,他不是最清楚嗎?
「去任何一處,可以容得下你的所在。」
「你知道我沒有那樣的地方。」
邦彥別過頭去,不願見她無意間流露的無助。「我已自身難保了。」
「那至少讓我陪著你。」其他的,她不敢貪,但求在有生之年,還能夠伴他在左右。
「陪?」邦彥的笑容裡,夾雜傷人的嘲諷。「大難已來,勞燕分飛,你還認為有所謂的天長地久?」
在杜瑾湘面前,他一肩攬下所有責任,為的是勇敢面對自己的感情,因此坦承了。可是,他不再是先前意氣風發的模樣,到頭來不過是落魄潦倒,能給她怎樣的安逸?這段他已然動心的愛情,早就無法成真,是他的癡心妄想,以為足以掌握在手中,卻也落得如此下場。
「說到底,我也是同樣害慘了你。」邦彥說出言不由衷的話。時到今日,他不該拖她一道受苦。「你當真相信,這世上真有所謂再續前緣這樣的荒唐話嗎?」
他們都被掌心的印記所苦,以為真有緣分這回事兒。但事實證明,他們到頭來也是被命運捉弄得心力交瘁,焉有何情緣可言?
「這難道是你拿來當作回絕我的理由?」柳君今苦笑,就算再愚蠢的人,也明白他的推托。「你知道的,無論有沒有,我們都無法去證明什麼。如果非要親眼所見,才可以確定所謂的真相,我只曉得在這裡遇見了你。」
若說他們無緣,站在彼此眼前,可以觸及對方的溫暖,這樣的距離,難道不算是緣分?
邦彥的唇逸出一聲輕歎,莫名的情緒壓痛了胸口。他該怎麼做,對彼此來說才是最好的?
柳君今伸出手,握住他有印記的掌心,這是她頭一回鼓起的勇氣。
「讓我留在你的身邊,日子不會太長太久,我不貪圖你的承諾,也不要你給的安逸,我要的只有你掌心裡的溫暖。」
很快地,她將像只遷徒的候鳥,終要飛離有他身處的境地,獨自奔向那不可知的冥地。但在此之前,她盼望能留住他的溫柔,在未來一人的旅程中,還保有這一份美麗的記憶。
或許,在他惦念起她時,仍有愉悅的往事可以追憶。讓她曉得,在自己離去之後,這人間塵世中,也還有人掛念著,可能相當短暫,卻曾經被他想起過。
邦彥將她攬進懷裡,抹不掉心中還想擁抱她的渴望。在他一無所有後、在他失意退至谷地後……他想起的,也不過是她笑容中蘊含的情意。
「放肆!」門外,斥喝聲響進大廳,杜家老爺來得又暴又怒。
邦彥隨即探去,忙將柳君今護在身後。
見他有此一舉,杜虢怒氣沖沖地踩進門,兜頭就摑了邦彥一掌,怒道:「無恥!」
柳君今眼見他無端遭受責打,正要上前,卻還是被邦彥一掌攔擋在後。
「我杜虢到底也是看走眼!」見邦彥三番兩次護她護得緊,心意毫不隱瞞。「你將湘兒擱在哪兒了?」
「杜伯……」
「不准喊我!你沒那種資格!」杜虢冷哼氣。「我擔憂你,忙著來探看,卻見你流連在兒女私情之中!」
邦彥沒有反駁杜虢的怒罵,一心承擔著,他對於杜家,其實是虧欠的。抬眼,他見到杜瑾湘的身影,就像是木娃娃般地,冷冷地看著他。
「這女人不但來路不明,還害你落得如此下場,直到現在你仍執迷不悟!你簡直是鬼迷心竅!」杜虢指著他的鼻頭罵,從未這樣責難過他。
是啊,若非他鬼迷心竅,又怎會坦然的面對自己的感情?
他一向認為,感情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他待瑾湘好,她會成為自己的妻,彼此相敬如賓,無憂無慮終老一生。激情並無,有的也是相互扶持的心,人都怕孤寂,她非要他不可,而邦彥也認為照顧她毫無不妥。
直到柳君今的出現,印證他夢裡那個擾他心神的女人,她的存在幾乎剝奪他的理智、他的自制,以及他冷冷淡淡的感情。
曾幾何時,他的心,因她而灼熱地燃燒起來。
「杜伯說的,小輩無力辯駁,也不願替自己辯解。我只是……」他看著廳堂之外的杜瑾湘。「不願瞞著瑾湘,她應當有知道的……」
「我要你娶湘兒。」杜虢打斷他的話。
「杜伯,恕小輩做不到。」
「若你是因為被眨為平民而感到自卑,我杜家有錢有勢,不怕你一時失志。」杜虢口氣猖狂,也有幾分富貴人家的架子。「做了我的賢婿,依然保你風光的日子!」
邦彥搖首。「小輩並不貪求榮華富貴,但求心安。」若真如此,他早就選擇杜瑾湘,而非是今日的毀約。「瞞著瑾湘一輩子,心裡永遠記掛著另一個人,這樣無法走到白頭。」
「邦彥,我當你是一時意亂情迷,並非真要辜負湘兒。」杜虢苦口婆心,早是不將邦彥當作外人。
他的沉默,讓杜瑾湘既心痛、也心疼。都怪她!那該死的女人!
「爹,別逼邦彥了……」杜瑾湘話聲清淡,沒有昨夜的失態。「讓我們三個人好好談一談,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