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千惠
她倔強的搖搖頭,「沒什麼。」這種事還是別讓人知道的好吧!
他看她緊咬吸管,臉色陰晴不定,明眼人一看就知其中必有內情。不過她不說,他也不會問,這是身為紳士該有的風度。
「下次我們再出來吧?我可以充當導遊喔!」
他不想讓氣氛凝滯,也是為了想再見她的私心,他語氣輕快的說:「你想去哪裡?大都會博物館?還是時代廣場?第五街?梅西百貨?」
他腦中飛快的轉著觀光客跟女性會喜歡去逛的地標,像個推銷紐約的業務員,一項項的誠心推薦。
「我想去百老匯。」趁著他停下來休息的片刻,張瑋慈終於有機會插嘴,「我想去看歌舞劇。」
她想看「歌劇魅影」這部歌舞劇,來到紐約最想去的地方就是百老匯,體驗它的魅力與感動。
「好啊!」諾因聞言後誇張的拍著胸膛,「我可以幫你訂位呢!你想看哪一齣劇碼?」
「很多劇碼同時上映嗎?」雖然看過旅遊書介紹,但詳細的資訊她其實也不是很清楚。
「是啊,每一家上演的都不一樣,受歡迎的劇碼今天訂位,搞不好要等到下下個月才看得到呢!」這可一點也不誇張,之前他與其他幾個室友想看「西貢小姐」,就足足等了七個禮拜。
原來如此!張瑋慈瞭然的點點頭,又好奇的提出許多問題,諾因也一一回答。
兩人聊得愉快,全然沒有注意到太陽慢慢的向西方移動,天色越來越晚。
直到發覺周圍街燈亮起,她才注意到時候不早了。「糟糕!」
她一看手錶,老天,怎麼已經七點半了?!跟大鬍子聊得太高興,都忘了時間。入夜的紐約治安之差時有所聞,更何況她是個單身外籍女子,而且還不知道怎麼回去。
「我送你回去吧!」看她一臉彷徨無措的模樣,諾因身為紳士必須保護女性的心情油然而生。
「我家在公園的另一頭,我開車載你回中國城。」
他站起身,示意她跟上。
入夜的紐約開始吹起刮得人發疼的冷風,張瑋慈雖然穿著羽絨外套,但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沒辦法,亞熱帶的台灣鼻子,一時之間還是難以適應紐約的寒冷。
「冷嗎?」諾因停下腳步,低頭俯視小矮人揉揉鼻子,有點倔強的說──
「不,不會呀──哈、哈啾!」這下可好,連鼻水都噴出來了。
見她孩子氣又狼狽的模樣,他實在很想笑,不過還是死命控制住不聽使喚的面部肌肉,一本正經的脫下風衣披到她肩上。
「你先披著吧!」
待會回家再拿一件就是。
從他臉上扭曲的表情,張瑋慈看到的是關心。
她乖順披上他的黑色風衣,不過當她一穿好,他再也克制不住爆笑的衝動,「噗」地一聲笑出來。
老天呀,她真的是小矮人!怎麼自己穿到小腿肚還顯短的風衣穿在她身上,拖了地不說,袖子不但蓋住她的手,還長了十公分不止,看起來活像個中國戲劇裡那些拖著長袍的演員,模樣滑稽得不得了。
她頓時感覺有點挫敗的嘟嚷,「笑?!笑死算了。」
低頭看看,唉,也難怪大鬍子忍不住,如果不是穿在自己身上,她搞不好會笑得更誇張。
「委屈你一下吧!」
諾因擦掉眼旁因狂笑溢出的淚水,他抬起頭,不經意發現天際一輪明月高懸。
月暈一圈圈散開來,昏黃色的月光將他原本銀灰色的眼眸映照得宛如野獸一般的金黃,他感受到從身體深處傳來的熱痛,一點也不陌生的感覺。
該死的!他居然忘記今天是月圓的週期!
更該死的是,他不能讓眼前的女子看到他會變身!
他連忙低下頭,捂著雙眼,踉蹌的往公園一旁的洗手間奔去。
「諾因?」張瑋慈不明就裡,揚聲問道:「你要去哪呀?」
「我去──嘶──我去洗手間,等我一下。」
連聲音都快變成如野獸般的嘶啞,他加快速度,躲到建築物的後面。
剛剛是她的錯覺嗎?為什麼諾因的聲音會突然變得沙啞得……簡直不像是人類的聲音,像是……像是野獸的低嚎。
她獨自一人站在夜晚的中央公園裡,再膽大的人都會發毛,她勉強忍住心中的懼意,一刻鐘過去,她覺得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長。奇怪了,諾因怎麼去那麼久?還不時聽到詭譎的聲音,獸類一般咻咻叫著。
「諾──諾因!」
她越來越怕,尤其那像野獸的聲音好大,感覺離自己好近,紐約現在該不會有什麼會傷人的動物到處亂跑吧?
張瑋慈極力忍著要自己聲音中的顫抖不要這麼明顯,揚聲叫道:「諾因!你還沒有好嗎?」
一片寂靜,除了令她恐懼的嘶嘶聲。
「諾、諾因,如果你再不出來,我、我就要過去了喔!」
她現在渾抖得像秋風中將要落下的枯葉,「我、我要過去喔!」
還是無人回應。
她深深吸了口氣,努力移動自己軟得像果凍般的雙腿,來到建築物的後面。
不習慣黑暗的雙眼,接觸到一雙閃著綠光的金黃色瞳眸。
這……竟、竟然是……一隻……
狼!
而且不是普通在動物園可以看到的大小如狗一般的狼,祂四肢著地時高度就大約到她胸口,極之巨大的身形讓人望之膽怯。
金黃色的眼瞳冷冷逼視著她,血盆大口閃耀一嘴尖銳白牙,嘶嘶吼著,銀白色的毛剎那間如接觸到靜電般豎立,在她眼中看來,這可是不大好的前兆。
接著,她發現了凶狠動物旁的衣物,灰色的……那是諾因的毛衣!
她想尖叫,卻叫不出聲,第一個在異鄉認識的外國朋友,一個有趣的大鬍子……就這樣,被狼吃掉了!
張瑋慈速度緩慢的悄悄往後退,然而白狼彷彿意識到她的意圖,也一步一步的朝她走近。
她嚇得大氣也不敢喘,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
逃!報警去!
她飛快的轉過身,不意被過長的風衣絆了個狗吃屎,沾了滿身半融化的雪水跟髒泥。
但此時此刻她哪顧得了這麼多!連拍都沒拍,她急忙起身拔腿就跑。
白狼宛如戲弄她似的,明明可以追上,卻用不急於吃掉這小獵物的速度跟在她背後。
好痛!剛剛一定跌傷了!她感覺到膝蓋一陣巨痛,但速度一點也沒有放慢。上帝保佑,眼前那個小小亭子,不就是救命的電話亭嗎?!
她衝進電話亭中,先把門拉上後,雙手在褲袋裡掏來掏去,掉了一地零錢也不知道。
好不容易摸到一個硬幣,她連忙投進去,撥下九一一。
驚慌的向亭外一看,白狼不知何時站在亭子的另一端,從它血口呼出來的氣息噴在玻璃上,化成陣陣白霧。
幸好,就在這個時候,電話彼端傳來一個聲音,「警察局。」
「這裡──這裡有狼!」
突然,白狼凶狠狠地用力撞門!
張瑋慈嚇壞了,一腳死命的抵住門,用盡全身力量大喊──
「中央、中央公園有狼──好大──啊!」
白狼使勁一撞,她原本受傷的膝蓋支撐不住,腳一軟,整個人跌坐在地上,眼睜睜看著它撞開不甚堅固的玻璃門,大搖大擺的走進來。
她的雙手頓時沒了力氣,話筒裡還不斷傳來詢問聲,在巨獸與嚇得半死的女人間晃蕩。
張瑋慈最後一個意識是──白狼伸出它溫熱且略帶腥味的舌頭,往她臉上舔了舔。
然後,她昏了過去。
第二章
站在蘭斯洛眼前的男人們微微一笑,其中一個伸出了手。
「朋友,」他低沉的聲音悅耳的響起,「我們是同類──同樣為世界所不容的同類。」
──出自蘭斯洛系列二《東印度之光》
外頭行人匆匆走過,冷風毫不費勁地從氣窗吹進破爛簡陋的地下室中。
張瑋慈幾乎可以從氣窗──那是這間房間唯一的陽光來源──數出上面街道有多少行人走過。
她躺在硬木板的床上,裹著不能使人溫暖的棉被,長時間的哭泣使她眼角發疼,骨頭也莫名的酸疼起來,但她對這一切卻像是毫無所覺。
是第幾天了呢?從那個可怕的夜晚開始,她就沒有停止過她的眼淚。
只記得那晚她在電話亭昏倒,起來後卻是在警察局,她還因為護照尚未補發下來,無法提出而被扣留,幸好天一亮,她打電話請台灣辦事處幫她確定她的身份,那些警察同情她的遭遇,送她回到中國城。
但是,張瑋慈卻沒來由的感到難過。她在異鄉認識的第一個朋友,一個和氣的大鬍子,就這樣消失了。
那天她醒了之後,警察告訴她那隻狼在他們趕到的時候還坐在她身邊,奇怪的是,昏迷的她毫髮無傷。
而那只巨大的狼一看到警察與捕狗隊便飛也似的逃掉,現場他們只找到諾因的衣物,但是,一切平靜,沒有血跡,沒有一點點人與獸的打鬥掙扎的痕跡。
諾因就像是平空消失了般,人間蒸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