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安琪
她沒錢可聘請律師,只好前來拜託梁爾競,求他高抬貴手拒絕她丈夫的委任。
她的處境令薛雅箏感到萬分同情,便好心帶著她到隔壁大樓,替她一起拜託梁爾競,沒想到……
「恕難從命。」
「你說什麼?」薛雅箏錯愕地看著那張正經嚴肅、沒什麼笑意的臉龐。
她以為自己聽錯了,於是幫忙解釋:「許太太是家暴的受害婦女,許先生經常酒後對她動粗,你看她現在身上還看得到傷痕,如今她想離婚,許先生卻不肯,還找你當委任律師要告她,你不需要做什麼,只要回絕許先生的請托,就等於是幫助她了。」
梁爾競仍是一臉嚴肅地說道:「我瞭解。但是我接受許先生的請托在先,基於職業道德,我無法臨時反悔,只能向許太太說聲抱歉。」
「你……」薛雅箏氣憤地瞪著他,但他依然不動如山。
「我不敢相信你竟然這麼說!你難道不知道許太太有多可憐嗎?你看看她身上這些瘀青的痕跡!」薛雅箏氣憤地拉起許太太的衣袖,露出藏在衣物底下的其他傷痕。
「我很遺憾,但我仍然是那句老話:我已接受委託。我是個律師,我有律師的道德與應盡的義務,從接受委託那一刻起,我當事人的需求就是我的責任,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我都必須盡力替我的當事人爭取最好的權利。」
「即使你的當事人把妻子當成狗一樣毆打?」薛雅箏不敢置信地問。
「……是的。」
薛雅箏失望透頂地看著他,感到萬分心寒。
「我以為你變了,但其實你什麼也沒改變!在你眼中仍然只有錢,憐憫與良知對你來說,根本分文不值。好,我明白了,我不會再白費唇舌來勸你,從今以後,就當我們素不相識!」
「走,許太太!跟我到辦公室來,從現在起我免費擔任你的辯護律師,替你告倒這兩個沒良心的男人!」薛雅箏氣憤地說完,隨即拉著許太大扭頭離去。
而梁爾競只是以憂傷的眼神默默看著她的背影離去,什麼話都沒有說。
薛雅箏氣到渾身發抖,將許太太帶回自己的辦公室後,要人先替許太太奉茶,然後自己借口上廁所,躲進洗手間去平復情緒。
她站在洗手台前,望著鏡子,想到梁爾競拒絕自己時絕情的面孔,鼻頭一酸,眼眶不由自主泛紅,溫熱的淚無聲地滑落臉龐。
「為何要以那麼強硬的語氣拒絕?我知道接受了委託,又臨時反悔有違律師道德,但是難道連我幫忙說情,都不能破例答應嗎?」
可見她在他的心目中根本毫無重要性吧?所以他才會回絕得那麼毫不留情。
她咬著唇瓣,感到委屈不已,默默淌淚,控制不了無止境蔓延的悲傷情緒。
這時,有腳步聲走近,她連忙抹去淚水,拿出化妝包假裝補妝,一會兒她底下的女職員走進來,她還若無其事地跟她哈啦兩句才離去。
走出洗手間時,她的情緒已然平復,但是對梁爾競的不滿並未消除,她決定垣時間內暫時不再與他見面。
她無法把今天的事當成沒發生過!
下班時刻,梁爾競照例打了電話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去吃晚飯。
薛雅箏怒火尚未平息,就冷冷地告訴他:「不!我不想再跟冷血無情的律師一起吃飯。」
對話那頭有好一會兒的靜默,令人窒息的僵硬氣氛持續著,接著聽到他冷冷地說:「我知道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薛律師。」
當對方話筒掛上的那一刻,薛雅箏的淚禁不住潰堤而出。
從那天之後,薛雅箏與梁爾競不曾再一起吃過飯,就連碰面也很少。
或許是刻意的,他們都不再到窗前去,避開雙目相觸時的尷尬。
但是辦公室比鄰而居,偶爾他們還是會在大樓前相遇,只不過彼此也沒交談,只是匆忙點下頭,交換一個不自在的眼神,隨即各自離去。
一開始爭吵時,沒人低頭求和,隨著時間的拉長,求和的話更是說不出口,每回意外碰面除了尷尬就是沉默,好像除此之外無話可說。
這天,他們不意又在捷運站相遇,她與梁爾競都愣了下,梁爾競率先朝她點點頭,隨即刷卡快步走進站內,而薛雅箏則躲進車站前的書店裡,將臉藏在厚厚的新國語大辭典後默默掉淚。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她並不想跟他吵架呀!
其實冷靜下來想一想,他也沒有錯。已經接下的案子隨便推掉,金錢上面的損失也就算了,自己信譽的損失才是最嚴重的。
他十年寒窗苦讀,今日的地位得來不易,會珍惜羽毛也是理所當然的,她僅為了一位站在路邊的陌生女人,就要求他回絕委託,讓他蒙受重大損失,想想也是無理的要求,他拒絕也是情有可原,她不該那麼生氣的。
只是為何她生氣了,他卻不像以前那樣哄她、逗她開心,而開始跟她冷戰呢?
其實薛雅箏氣已消,也想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主動開口跟他說話,但是每回看他冷著一張臉,那些話就又吞了回去。
法律規定離婚訴訟必須先由調解委員會召開調解庭,這天,她的委託人許太太依令前往法院參加調解庭,為了替她壯膽,她也陪同出席。
不料,梁爾競竟也在場,當時因為雙方當事人都在場,所以他們只是深深看對方一眼,並未交談,不久調解開始,他們各自離開調解室,在外頭等候。
梁爾競在調解室外等候,找了個柱子傾靠,逕自低頭翻閱資料,瞧都不瞧薛雅箏一眼,好像當她是隱形人。
薛雅箏本來還打算找些話,主動開口與他攀談,哪曉得他這副冷漠的姿態,瞧得她心都涼了。
其實並不是他小心眼,而是她竟為了一個陌生女人跟他嘔氣,令他心寒至極,認為自己在她心目中連個陌生人都不如,心裡很難受,才會有這種反應。
他在自己週遭築起高牆,讓人難以親近,薛雅箏心裡又悶又難過,忍不住委屈地問:「我知道要求你推掉案子這要求是過分了點,但我的出發點也是善意,為何你要這麼生氣?難道罪大惡極的人來委託,你也要替他辯護嗎?」
「律師就是律師,律師不是法官,評斷是非對錯是法官的工作,不是律師的,律師的責任是盡力為自己的當事人辯護,替他爭取最好的權益,哪怕是萬惡之人也該有他應得的權利。一直以來,我盡力做好自己的工作,有什麼不對?」他淡淡質問。
她咬著嫩紅的唇瓣,辯解道:「我只是希望你在謹守原則之餘,做事能更有人情味,那又有什麼不對?」
「你有同情心得好,說的道理也都對,但是很抱歉,我就是不認同。」他冷冷回應。
「那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以後我們還是少往來好了!」薛雅爭一時氣急,脫口又說出傷人的話語。
梁爾競眸光一寒,點點頭冰冷地說:「那麼,我們就做點頭之交就行了!」
說完,漠然轉身走開,薛雅箏眼眶一紅,淚水又撲簌簌地往下掉。
她脾氣不好,嘴壞心軟,他就不能多點包容哄哄她,非要跟她嘔氣不可嗎?
這難過時,忽然聽到有人叫她。
「學妹?是雅箏嗎?」
薛雅箏慌忙抹去臉上的淚水,抬頭一看,有個西裝筆挺的男人正欣喜地朝她走過來。
「雅箏,聽說你回國了,我卻一直到今天才遇到你。」
「學長。」這是她大學時的學長,名叫畢盛高,為人彬彬有禮又斯文體貼,是她當年一直很景仰的一位學長。
「學長,你也來開庭?」
「是啊!難得巧遇,我請你去喝咖啡吧?」帶著副金框眼鏡,模樣白淨俊雅的畢盛高笑著邀請。
薛雅箏想了想,調解大概還要一會兒,在這裡等也是枯等,再說她心情很糟,和學長聊聊也不錯,於是便爽快地說:「好啊!」
來到法院附近的咖啡廳,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兩人愉快地聊了起來。
由於老早就相識,再加上個性契合,所以很聊得來。
薛雅箏心裡一直很在意與梁爾競的爭吵,心想畢盛高長她幾歲,人生經驗比她豐富,在業界時間又比她久,請教他應該是最合適的,於是她便趁機問道:「學長,你認為一名律師除了原則之外,道德是不是也很重要?」
「那是當然!」畢盛高立即義正詞嚴地道:「律師也是一種良心的事業,追求的就是公理正義,當然應該比一般人更注重品格與道德,這是無庸置疑的。」
真是於我心有慼慼焉!薛雅箏聽了大感折服,對他的敬仰更深了。
如果梁爾競也有這樣的性情與品格,她一定會更加愛他!
愛……
薛雅箏眼眸黯淡,幾乎忍不住鼻頭的酸楚,直到這時她才知道,自己早就愛上他了。但他卻……
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思想觀念與自己天差地遠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她理想的對象,像學長這樣的真君子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