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頁 文 / 席絹
紫光帝看了看天色,決定道:
「就去園林裡走走吧。朕難得來,就順道看看妳與恩雅以前居住的小院,朕好奇得緊。」
明恩華點頭,領著他走出正廳,被他握住的那隻小手,也就一直讓他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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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您為何來?」
兩人牽著手,走在花木扶疏的園林間。黃昏的天色將天地點綴成一片金黃的柔和朦朧,秋日晚風一陣陣吹來,將白日仍燥熱著的氣溫給驅逐殆盡,只餘滿滿道不盡的舒心清爽。
「為何這樣問?」
「只是為了微小的理由蒞臨臣下宅邸,總是太不合宜了點。」
「探長輩病、接妻回宮,怎麼能說是微小理由?又哪裡不合宜了?」
「……是不是宮裡有什麼煩心事?」明恩華猜著。
紫光帝腳步一頓,低頭看她。
「那些事都不會是朕的煩心事。」他的眉頭微鎖,定定望著她一會,終於還是將不太想說出口的話說出——「能讓朕煩的,只有妳一人。」
「臣妾惶恐……」她趕忙脫口道。
他伸出一指點住她櫻唇。
「別說。如果是這樣官樣制式的話,就別開口。」
不理會她惶然不解的目光,紫光帝再度牽著她走,目光遙望天邊的雲彩。
「妳不在時,朕很想妳。只是兩天沒將妳掌握,得不到妳的絲毫訊息,便焦心起來,真是不可思議。」還是不情願的口吻。
身為皇帝,不應該給妻妾太多太濃的關注,至少至少,就算心中依戀關注,也不能教她知道。可此刻,他就是想對她說,不管她以後會變得怎樣……也許,他說了,就是等著看她會變得怎樣,看她會不會定向那必然的結局。
女人總是會恃寵而驕。如果她知道自己被另眼相待,很快的,她就會藉此囂張,向他無盡索求,她會變得尋常庸俗,讓他再也找不到當初欣賞她時的那點別緻。
可能,他期望明恩華也會變得如此。因為這樣才是正常,因為這樣會讓他放心,放心於她再怎麼的與眾不同,終究會走向相同。
這樣一來,他的心,就無所掛礙了。
他不想被任何女人牽絆住,一個國君不該有太重的個人私情。
所以他要寵她,更寵她,更精密的關注她一舉一動,看看究竟要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能將她攻陷。
一旦她被攻陷,她就會融成後宮裡相同尋常的風景,永遠不再那麼鶴立雞群得讓他一眼就不得不望見,不得不追逐。
「妳是如此的與眾不同,教朕掛念。」他微歎。已分不清是作戲還是真實了。
「皇上,臣妾只是一個尋常的女子。」
「朕也希望妳尋常。可……」他頓了頓:「有時又希望妳可以不同得長久一點。」
兩人走上精工雕就的石橋,一同望著小池子裡已經遲暮的數朵殘蓮。每一支蓮花都是凋敝得奄奄一息的模樣,卻還是堅持的挺立著。
「所謂的不同,不在於臣妾,而在於皇上怎麼看待。也許臣妾一輩子都會是這樣,但皇上卻已失了興味。曾經覺得可愛的,變得可憎,如此而已。」
「或許吧。」紫光帝的目光從殘蓮上移回,望著她道:「妳說妳愛朕,朕相信。朕也不能保證現在所欣賞的優點,不會在日後轉為厭惡的原由。」
她靜靜聽著。
紫光帝陷入深深的回憶裡,平淡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道:
「年幼時,朕看到張妃為了一隻老死的貓哭得昏過去,幾天幾夜茶飯不思,親自給貓淨身,還做了塚,覺得她善良天真,梨花帶雨的模樣尤其可愛。現在,朕覺得她的哭泣雖已經練到能哭得很美,不會將妝哭花,但已經覺得厭惡了;詠春宮的熱情張揚,也曾讓朕覺得新奇,覺得這樣的名門千金,居然能毫不做作含蓄,想要什麼就拿什麼,我行我素得那樣大膽,前所未見。但後來,朕覺得她缺少寬容,什麼都要爭勝,太過霸道。至於金秋宮,又是另一種典型,她從來不肯屈尊討好朕,看來冷冷淡淡的,有時朕對她親近,她心中高興,卻還是要裝作冷淡。朕一度以為她並不喜歡朕,噓寒問暖都被冷臉以待,也就不自討沒趣,便少去她那兒了。誰知這樣一來,她反而大病小病不斷,就算沒生病,也不肯吃飯,任自己消瘦。這樣的自苦,也許是她在暗示朕可以對她親近,可朕……」紫光帝搖了搖頭。如果那些女人從來沒有變,那確實就是他膩了。
「再說到妳姊姊。恩雅她很美、很聰慧、也很有膽識。她有身為女人的溫柔敏感,也有擔任起當家主母的手腕風範。朕很敬重她,最辛苦的那些年,都是她一路支撐著朕走過來。」
明恩華的心中一揪,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很怕聽到紫光帝對姊柿的情意,卻更怕聽到他對姊姊也有厭煩之處……
「恩雅她……讓朕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可以對朕溫柔似水,但當她對付起她的敵人時,絕不手軟。所以,朕對她的感覺很複雜。面對她的柔弱時,卻忍不住想著她冷酷的那一面;覺得她手段太狠時,又不免想起她的溫柔……直到她死亡的那刻,朕還不敢相信她就這樣走到人生盡頭了。如此聰明絕頂的女人,怎麼會是這樣下場?」
「皇上,您喜歡姊姊嗎?」明恩華輕聲問。
「喜歡。」只是喜歡,再沒有更多了。
「這就夠了,能讓皇上掛記在心。短短的三十年生命,還沒讓皇上憎惡就消逝,也算是件幸事了。」
「死亡怎麼會是件幸事?」他低斥。
「對某些女人而言,讓心愛的男人掛記在心,記得她的好,比活了百歲千歲更重要。」
「妳也是這麼想?」他對她皺眉。
「不,臣妾不這麼想。」她搖頭。「臣妾要一直跟隨在皇上身側,珍惜愛著您的每一天。」
「所以妳不會因為愛情而死?妳不想讓朕掛記一生嗎?」
「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還能怎麼愛?與其讓你懷念,不如一直站在你面前,讓你將我看膩。」她沒再用敬語,大膽的不稱「皇上」只稱「你」。
她抽出被他握著的手,退後兩步,雙手大張。讓他好好的看她,任意的看她!
「妳寧願被我看膩?妳知道看膩之後,是什麼下場嗎?」紫光帝雙手抱胸,只為了克制自己的衝動,不讓自己將她一把抓回懷中用力狂吻。
明恩華好溫柔好溫柔的看著他,看著這個對她稱「我」而不稱「朕」的男人。她知道這只是一剎那間的逾越,從此以後都不會再有。所以她非常的珍惜,也感動著這男人在與她討論愛情時,放下皇帝的身段。
「如果你總有一天將我看膩,那麼終此一生,你都不會因為想到我而苦惱。甚至就算我不在了,你也永遠不會想起。我希望你的心無所掛礙。」
「這算什麼?偉大無私的愛嗎?!」紫光帝不知為何有些憤怒,一點也沒有被感動。
「不,我是有私心的。」她向他走近,好想好想吻他,但又有些猶豫。於是只好將光潔的額頭輕輕貼在他胸膛上,抵在他有力跳動著的心口處。「我的私心是希望你一直看著我,不管是什麼理由、不管有何用意,我要你一直看著我!在你終於看膩我的那一天到來之前,看我吧!」
懷念追思只會得到憾恨,而只有活著,不斷的、專注的被他看著,才有機會創造愛情。
當你看著我、評量著我時,同時也是在解讀我。如果你覺得迷惑,你會繼續求知,把我當成一本讀不盡的天書挑戰;如果你讀懂了一部分的我,那你會高興得意,你會試著印證自己的發現,然後你會來到我面前,對我施展各種手段……
如此如此,週而復始,若你不幸的沒有看膩的一天,或,來不及等到看膩的那天,就忘了自己原意是為了看膩。那麼……你的心,就是我的了!
「恩華,妳真是個怪女孩。」紫光帝歎了口氣,將她用力摟住。
「不,我不怪,你只要多看幾次,就會知道你覺得的怪,只是錯覺。」她在他懷中輕笑。
「再多看上千次百次,還是改不了我對妳的定論——妳就是個怪女孩!」
「可是你喜歡?」她大膽的抬頭,向他素要一句喜歡。
他看著她,本想捉弄她,絕不回答實話讓她太過得意。但終是被她眼中迷濛的期待打敗。輕輕對她道:
「妳只需要我的喜歡嗎?我,朕,的喜歡,是很容易給出去的。」
「那就也給我吧!」她才不管他給出多少喜歡,那不關她的事,她只在乎自己有沒有被他喜歡。
「對妳的喜歡,甚至比喜歡更多一些。」他承認。
她眼眶熱熱的,努力要把眼淚逼退,小聲對他道:
「謝謝你,皇上。」
「謝什麼?」他為她拭去不慎滑下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