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夏洛蔓
許樹茵也注視這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她更加確定,愛孩子的男人,一定是好人。
「樹茵,一起吃蛋糕,今天是小堯的生日,也是阿桀的生日。」
「咦……同一天?好巧。」
「是啊,就是這麼巧,兩年多前還是阿桀送我到醫院生產的,比預產期早了兩個星期,把我嚇壞了,第一次生孩子,只知道哭,什麼都忘了。」
「嗯……」許樹茵又望向左桀,一種暖暖的、甜甜的感覺自心底流過。
「喏,給你的生日禮物。」左桀從口袋裡拿出一顆金元寶,放到小堯手上。
「欸——就跟你說別送禮了……」溫怡芬忙著要還給他。
「囉嗦,給小堯玩的,又不是給你。」他捨開她的手。
「哪有人送金元寶給孩子玩的。」溫怡芬皺起秀眉。
「懶得挑禮物,就在大馬路上那間銀樓買了,省事。」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溫怡芬沉默了,她瞭解這是左桀不願承認的溫柔。
兩年多前,結束一段失敗的婚姻後才發現已經懷了小堯,她一個人帶著孩子,要付店租、要付沉重的房屋貸款以及孩子的保母費、生活費,雖然店裡收入穩定,經濟上還是緊得讓人喘不過氣。
左桀總是這樣默默地幫她,她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他,那份感激……還有摻雜著的感情……
「我也有禮物送給小堯喔!」許樹茵從身後拿出一個印著小熊的包裝袋,用緞帶鬆鬆地束著袋口,放到孩子懷裡,「小堯,你拉這一條線。」
小堯照著她的引導,細嫩的小手將緞帶拉開。
「鏘鏘——」許樹茵自己配音效,將袋裡的禮物拿出來。
「哇!好可愛的圍兜兜。」溫怡芬笑了,將粉藍色繡著小熊的長袖圍兜兜套到小堯身上。「這樣我就不必老是擔心他吃得全身都是,樹茵,謝謝你。」
「謝謝姊姊……」童稚的聲音,軟軟黏黏的,聽得心都暖和了起來。
「沒什麼啦!我自己做的,沒花什麼錢。」
「唔……臉紅了。」左桀盯著許樹茵瞧。「這麼黑也能看出臉紅,那就真的很紅了。」
「喂——」許樹茵尷尬地往他肩上一拍,撇過臉不讓他看。
「那我的禮物咧?」左桀問。
「啊……我不知道今天也是你的生日……所以沒準備……」
「那看一次肚子。」
「不行——」哪壺不開提哪壺,她趕緊又把手蓋在肚子上。
在這一笑一鬧,無形中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近了,這氣氛……好快樂。
「我來切蛋糕。」溫怡芬不去看他們之間無憂的嬉笑,將桌上的蛋糕盒打開。「阿達呢?叫他一起來吃蛋糕。」
「去上班了。」提到阿達,左桀臉上的表情特別柔和。
「上班?」溫怡芬很驚訝。阿達的腦筋不太好,又瘦弱,高中念一年就輟學了,平常只能找些臨時工做。
「我們常去吃宵夜的那個麵攤老闆讓他去幫忙洗碗,他今天可開心了,說要去上班,還說領到薪水要請我吃麵。」左桀輕輕地笑。
「你幫他找的?」溫怡芬問。她猜,連薪水也是左桀付的。
「小堯,吃蛋糕嘍——」左桀沒回答她的問題,低頭問小堯。「告訴哥哥,過完生日,你幾歲了?」
「三歲——」小堯嘴裡說三歲,手指還是比兩根。
「要比三。」許樹茵蹲下來,教小堯正確比法,眼角瞥見左桀那俊俏的臉,只覺耳根發燙,八成又臉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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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樹茵的生活因為左桀的出現變得有趣許多,即使學校、工作兩頭燒,難得休假的時間還要搭長途火車回嘉義以免雙親生疑,整個人像陀螺轉個不停,但是,內心是愉悅的。
她期待左桀三不五時經過攤位,買杯茶,跟她哈啦兩句,雖然他吊兒郎當的不正經話老是害她又窘又緊張,她還是喜歡他的笑容、他的眼睛。
「綠茶一杯——」他總是人還在階梯上,聲音就先從後方傳到店裡。
「喔——」許樹茵也總是很認真、很大聲地回應他。
她低頭溫吞地拿出杯子,舀一匙糖水,加入冰塊,再衝入熱茶,心臟撲撲跳著,知道他很快就會走過來。
「小煤炭,什麼時候跟我約會?」他來到店門口,斜靠著餐檯,抽出一根黑色吸管,等待他的飲料。
「沒時間……白天要上課,下班還要趕學校作業。」她的巧克力膚色慢慢變淡,淡成一種健康的金黃胚芽色,不過,左桀還是一直叫她「小煤炭」。
「蹺課啊,不然叫怡芬放你假。」
「放假要回家……」雖然知道他的「約會」只是隨口逗她,她還是會心跳加速,老實交代不能答應他的原因,語氣中帶著濃厚的惋惜。
「唔……」他接過杯子,插入吸管,把零錢擺在檯面上。「走嘍!」
果然,沒有一次是認真的,只是等飲料時瞎聊。
望著他的背影,許樹茵輕輕地歎口氣,今天的交集……就這樣結束了。
他晚上只要一出門,直到她下班,都不會再遇見他。
她知道他沒有工作,自嘲游手好閒、混吃等死,但是,他又很忙,朋友很多,睡醒了就出門。
即使他的生活看來是那樣的頹廢、漫無目的,她還是偷偷地喜歡上他了。
「咦……怎麼又回來了?」她看見左桀才走到大馬路邊又折回來,在他身後跟著一輛黑色賓士車駛進巷子。
「忘了帶什麼嗎?」左桀經過面前時,許樹茵問他,但是,他像沒聽見,漠然地走向後門。
黑色轎車就停在店門口不遠處,接著,從車上下來一位雍容華貴的婦人,也走向後門,似乎,還上了樓梯。
許樹茵很納悶,來這裡打工快一個月了,沒見過這樣的人來找左桀。
她不禁抬頭望向天花板,覺得他像個謎,就連溫怡芬似乎也不大瞭解他的過去。
左桀步上鐵梯,打開門,後方跟著的婦人隨他進入房間。
「什麼事?」他背對著婦人,低頭點了根煙。
「你爸想見你。」這婦人是左桀父親的元配崔宛慈,因為無法生育,才勉強接受丈夫「認領」左桀,給了左桀的生母一筆錢,立下切結書,不得再與她丈夫有任何瓜葛,也不准探望孩子。
不過,左桀的母親是那種傻大姊性格,想見孩子還是會跑到學校去找他,要兒子蹺課陪她到校門口吃碗判冰,管他什麼狗屁切結書,他們母子一直都有聯絡。
「想見就叫他來啊!」左桀嗤笑了聲,轉過身面對崔宛慈。「你不是不准我踩進你們家那間豪宅?」
「他住院了,在台大。」
左桀手上的煙頓了頓,隨即走向窗邊,吐了口煙。「喔,還沒死吧?」
「你——你這個畜牲——」崔宛慈怒斥。「也不想想誰把你養得這麼大,你現在居然咒他死,你有沒有一點良心,要不是我,你——」
「什麼病?」左桀冷冷地問了句,不想再聽她說「如果不是她好心,他現在還跟他的妓女媽媽過著低賤的生活」的那一套。
崔宛慈倏然停嘴,說了也是白說,低賤女人生出來的孩子,跟畜牲沒兩樣,聽不懂人話。
「肝硬化……已經是末期了……」提到丈夫的病,她的聲音明顯顫抖,畢竟做了三十幾年的夫妻,丈夫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一個女人,膝下無子,未來還不知道會受到什麼欺壓,那時,就再沒有人替她出氣了。
「我知道了,你可以回去了。」
「你……算了!」崔宛慈本想馬上載他到醫院,但是,看著他冷漠的背影,她決定放棄。
老實說,她有點怕他,這個孩子很怪異,兩歲時接他回來,安排他住到郊區的一間公寓裡,請了個保母帶他,保母說他從來不哭。
國中時,左桀變得很叛逆,每次崔宛慈到學校、警局帶他回來,拿起棍子往他身上打,他總是站得直挺挺地任她打,死死地盯著她的眼,一聲不吭。
後來,她收斂了,只是嘴上唸唸,她怕左桀有天會殺了她。
她挾緊皮包,扭身走下樓梯,如果可以,她真希望一輩子都不必跟他碰面。
崔宛慈離開後,左桀關上屋裡的燈,坐在牆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抽。
他爸?
黑暗中,他咧開嘴角,國小畢業後,他就沒再叫過左康生爸爸。
若是跟崔宛慈比起來,左康生對他算不錯了,供他吃住,每個月匯十萬元給他花用,補償他因為忙而無法盡到父親的責任,不過,也因為對自已的妻子有著愧疚,默許崔宛慈暗地裡惡言、棍棒侍候他。
除了會賺錢之外,左康生是個失敗的丈夫、失職的父親,一個令所有人都痛苦的始作俑者。
手指伸進煙盒裡掏了掏,沒煙了。
他將紙盒捏扁,扔向牆角,起身走向一樓。
「阿桀——」溫怡芬喚住他。
剛聽許樹茵提到的那輛黑色賓士車和貴婦,溫怡芬猜想是左桀的家人,她不知道他的家庭背景,只知道他跟家裡的人鬧得很僵,每次那輛賓士車出現,左桀的心情就會變得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