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夏洛蔓
「爛就扔了……」左桀拿起手機就往牆上一甩,機殼當場四分五裂,他翻個身,繼續睡。
「厚……你這個牛脾氣……」女子口氣軟下,扳過他的肩,在他唇上落下好幾個吻。「我去上班了,晚上要不要來找我?」
女孩在KTV做外場,左桀經常帶一群朋友去唱歌,因而結識。
她不知道他們這樣算不算交往,她迷戀他,但是他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表示,他們就上床了。
他的態度不冷不熱,不管到哪裡身邊也總有女孩圍繞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女孩直覺,一旦她開口問他「愛不愛我」,他會立刻翻臉走人。
「會吧……」他閉著眼,隨口回答。
「嗯!那我等你。」女孩頓時心花怒放,起身穿衣服。
他又高又帥,勾起促狹的唇角,漫不經心的模樣,令他們店裡的女服務生為之瘋狂,即使不知道他愛不愛她,但能站在左桀身旁、挽著他的手,對女孩而言還是驕傲的事。
女孩離開後,左桀又瞇了一會兒,突然像想到什麼,朝門口大喊:「阿達——阿達——你在嗎?」
「我在——」阿達從隔壁房間跑過來。
「肚子餓了,去買吃的回來,順便幫我挑支手機,隨便挑支你覺得順眼的。」他拿起扔在地上的牛仔褲,從裡頭掏出一疊鈔票塞給阿達。
「吃羊肉燴飯好不好?」雖然左桀說隨便,阿達還是習慣問。
「都好,還要飲料。」
「好,我很快就回來,你先洗個臉。」阿達像怕他餓著,衝著出門。
左桀從床上坐起,扒扒一頭亂髮,一把扯下用麻將夾夾在窗緣的黑布,窗外看得見稀疏的星光。
摸來煙和打火機,點了根煙,打火機的火光在黑暗中十分刺眼,映亮了他直挺的鼻、細長的眼和薄薄的嘴唇。
靠在牆邊,緩緩地吐出白色煙霧,將未喝完的飲料杯封口挖出一個洞,煙灰就往裡面彈。
他老媽「又」要嫁人了,呵,四十五歲的女人嫁一個三十五歲的男人,只比他大十歲。
那個笨女人,賺的是賣笑錢,拿來倒貼小白臉,被騙了幾次還是不死心。
不過也好,笨一點,天真一點,傻傻地相信那種已經沒人相信的真愛,復原能力強,日子也會好過一點。
將煙蒂丟進飲料杯裡,他起身走到浴室刷牙、洗臉、刮鬍子,再洗個澡,而後回到房裡。
亮起燈,打開窗戶,正巧聽見阿達叫飲料的聲音。
「小、小姐……我要兩杯綠、綠茶……」
「呵……」左桀輕笑。這小鬼,遇到女孩子就口吃。
「糖跟冰都正常嗎?」許樹茵親切地問。
「正、正常……」阿達傻傻地笑。
「你肚子好點了沒?」
「喔……那個喔……好、好了……亂吃辣,就會拉肚子。」
「我幫你去冰好不好,比較不刺激腸胃。」
「好、好……謝謝……」阿達沒想到許樹茵會這麼關心他,一時感動萬分。
許樹茵微笑,低身從底下拿出兩個杯子。
「除了阿桀,你對我最好——」阿達突然對許樹茵說。
「啊?」她驚訝抬頭。
想起溫怡芬說過的話,阿達是經常餓過頭,腸胃才餓壞的,她對他這樣就算「好」?那麼,過去,他過的是怎樣的生活?
「我以前很餓……偷了一粒饅頭,被老闆抓到,打……阿桀救我,跟我說,沒飯吃就來找他,不要再、再偷了……」阿達說。
「嗯……」許樹茵瞬間紅了眼眶,不知道怎麼接話。
「我姑姑、姑丈是、是壞人……不給我飯吃……打我……打我的頭……」
「嗯……」許樹茵的眼淚瞬間湧出,眼淚、鼻涕直流。
「阿桀對我好,你也對我好。」阿達笑著說,很開心。
「嗯……」她抹去眼淚,想著,以後要對他更好。
「別哭,我有飯吃。」阿達拿起手上的便當紙盒給許樹茵看。
她吸吸鼻涕,笑說:「要吃慢一點,吃飽一點。」
「好!」
站在二樓窗邊的左桀尷尬地抓抓頭髮,這個笨小子,逢人就說自己救過他的事。
左桀離開窗邊,彎身拾起煙盒,又點上一根煙。
再過兩天,就要二十五歲了,退伍後一直混到現在,算算,整個青春歲月都用來對抗世人遵循的「光明路途」。
當四技的同學開始準備報考研究所的資料,他卻成天泡在校外附近的網咖,泡到莫名其妙地變成網咖的硬體維修人員,學校枯燥、進度溫吞的課程已經吸引不了他,最後索性連學業也放棄,當兵去。文憑於他如同垃圾,他用不到。
這是個沒道理的世界,用錢、用身份地位衡量一切的世界。
他呢,偏偏有一個矛盾的身份,一個足以嘲諷這變態價值觀的身份。
父親外遇,生下了他這個「私生子」,兩歲時被帶離母親身邊,就再也沒有和家人一起生活過,從此一個人,孤獨地長大。
一個做酒家女的母親,和一個擁有一間數百名員工的大製藥廠、財源滾滾的凱子生父,世人喜歡用哪一個角度看他,他都無所謂。
他的生命史不過是一張廢紙罷了……
第二章
九點多,左桀從樓上走下來,點了一杯綠茶,就坐在店門口的白色塑膠椅上。
「怡芬還沒來?」他問許樹茵。
「嗯,今天小堯生日,溫姊打電話來說小堯喜歡坐摩天輪,她讓他多坐幾次,會晚一點過來。」
「喔……」他應了聲,點起一根煙,轉頭朝外噴出白色煙霧。
許樹茵一邊清洗煮茶鍋具,一邊悄悄地打量他。
此時的他,跟前天見到的他又不大一樣。
冷冷的,一個人靜靜地吞雲吐霧,像世界與他無關似地淡漠,害得她想跟他聊幾句卻又不敢打擾這份寧靜。
「你上次說——」
匡啷——
由於左桀突然轉過頭跟許樹茵說話,她來不及收回注視的眼,一時緊張得將手上的鍋子打翻了。
「噗……笨手笨腳的。」左桀笑了,又是那個很好親近、很陽光的大男孩。
「哪有……我很俐落的……」許樹茵拾起鍋子,又重新洗過一遍,微微抗議。
「你說你幫忙採茶,去哪裡採茶?」
「阿里山,我們家是種茶的,在嘉義石桌。」
「so……這綠茶你泡的?」
「嗯。」
「比怡芬泡的好喝。」他朝她眨眨眼。「不過別告訴她,她會翻臉。」
「真的?」她很開心,開心他喜歡她泡的茶。
「還在唸書?」
「嗯……念服裝設計。」他一問,她一答。
「看不出來。」她不怎麼打扮,沒化妝,將直髮往後梳,束了個包包,上半身是一件略有腰身的粉綠色短袖襯衫,下面……「你走出來我看看。」
她聽話地從餐檯後方走出來。
「你的腿還滿細長的。」牛仔短裙,不過,不夠短。
被他這樣盯著光潔的腿,令她一陣緊張,很快又縮回店裡。
「你……全身都這麼黑?」他眼裡帶著笑。
「肚子是白的。」
她好老實,老實到左桀忍不住大笑,被煙嗆到。「咳……咳……」
她很快衝出來,拍他的背。「你不要緊吧?喝茶,喝口茶——」
他握住她左手,仰臉看她,眼中因嗆到而閃著水光。「為了證實,我看一下你的肚子。」
他的眼睛細細亮亮的,很深很深的黑,會攫奪人心似的,被他這麼一瞅,她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了。
「不行——」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許樹茵搗著肚子,像怕被他看透似的,兩手覆得嚴嚴密密。
「小氣。」他吸了口茶,沒勉強她。本來,也就只是逗她而已。
「這個真的不行……」她反倒像辜負了他的好意,語氣很弱,很抱歉。
「你說你二十一歲還是二十二?」他又燃起一根煙,瞇著眼問她。
「二十二。」
「沒遇過壞人吧?」他身處的環境複雜,除了阿達,沒見過像她這麼「好騙」的女孩。
「不知道……好像沒有。」
「唔……」他噴出一口煙。「那要小心,你眼前剛好就有個壞人。」
「你嗎?可是……我覺得你是好人。」她想起阿達說的話,還有他給她的感覺,因此認定。
「壞人不會在這裡刻字。」他抬起手戳她的額頭。
許樹茵愣住了,他指尖的觸感停留在她的額頭,不痛,卻像被電電到了,連帶著心臟也大力地跳了一下。
她應該回去繼續整理店面,可是她的腳被黏住了,她的人被吸住了,動彈不得。
「叔叔——叔叔——」一個童稚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是溫怡芬帶著小堯回來。
小堯踩著還不大穩的步伐奔到左桀身旁,抬高雙手,要他抱抱。
「叫哥哥,不然不抱。」他沉著臉,裝出兇惡的表情。
「叔叔!」小堯再叫一次。
「你這個小惡魔……比我還倔。」左桀咬牙說,還是將小堯抱到腿上,抬起頭問溫怡芬。「你都怎麼教他的,為什麼到現在還叫我叔叔?」
「小孩子很真,怪你自己看起來太『臭老』。」溫怡芬微笑道,望著膩在左桀身上,展示新玩具的小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