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董妮
孤獨一巢裡只有一隻胎毛未退、巴掌大小的鳥兒,肥墩墩的身子,半點不似它那雄俊英偉的父母。
花無顏看著小雕,鼻間一酸。「若不是我們大意,金兒、銀兒怎麼會……留下這小小雕兒,無父無母,情何以堪?」
羅什一手攬著她的腰,一手捧起小雕;兩人一鳥,旋身下了崖。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追悔無用,不如放眼未來。」
「可是我們沒有撫養小雕的經驗啊!萬一真的怎麼樣了,我們怎麼對得起余兒、銀兒?」
「金兒也是爹養大的,爹做得到的事,我也做得到。」他牽起她的手,將鷗送到她掌心,「放心吧!世間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嗯!』她哽咽著。「這次我一定會好好保護小雕,再也不會讓它受傷了。」
羅什失笑。「無顏,愛之適足以害之。小雕不經過一番磨練,是不會真正長大的。」
她聽得心驚膽顫,他磨練的方法就是挑戰生死極限,那滋味她可是嘗過的,要讓這麼小的雕兒也去接受魔鬼訓練,她怎麼也不依。
「可它還小啊!要磨練也得等它長大。」
「蒼鷗長很快的,頂多一個月,小傢伙就會褪盡胎毛,開始飛了。」
「什麼小傢伙,這麼難聽,總得給它取個名字。」才不理他咧,雕兒進了她手裡,撫養工作就由她負責了,羅什沒權插手。「我們叫它金銀吧!取金兒和銀兒各一個字當它的名字。」
「可以啊!就叫它金銀。」
許是母性光輝使然,花無顏撫著金銀的小腦袋,唇角不禁彎起燦然的笑。
羅什眨了眨眼,剎那間,好像看到佛經裡頭的觀音形象隱現在她身上,如此莊嚴、高貴。
生平頭一回,他認同了書裡對美女的形容——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渠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若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
原來他娶了一個超級大美女娘子。
「無顏,我……」居然有一點不好意思看她。
「什麼事?」她歪著頭瞧他。
「沒有。」他覺得身體被雷打到了,從腳底一直酥麻到頭頂。
「那我們回去餵寶寶吧!」
「寶寶?」他看著她的肚子,他們的孩子還在那裡頭吧?
「就是金銀。」她愛憐地摸著小蒼雕的腦袋。「小金銀、好寶寶,讓娘帶你回家吃飯吧!」
娘?她是蒼雕的娘,那他豈非成了它爹?他能生出一隻蒼雕嗎?
酥麻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一陣暈眩。他搖頭道:「無顏,雕有雕的生活方式,喜歡它就要讓它去過自己的日子,而不是拿它當人養,那對它沒有好處。」
「我知道金銀是雕不是人,但我可以收它做義子啊,以後它就是我們寶寶的乾哥了……相公,金銀是公的吧?」
「我檢查一下。」他翻過小雕的身子,看了一眼,「母的。」
「那就是我們寶寶的乾姊姊,我們的大女兒了。」
「嗄?」他真變成一隻雕的爹了。
「走吧!我們回家喂女兒。」她開心地挽住他的臂。「對了,相公,蒼雕吃什麼?」
「肉。」
「那就方便了,竹舍的地窖裡有很多醃肉,夠咱們家小金銀吃的。」
「生肉。」
「啊?」
「蒼雕吃生肉。」他實在忍下住了。「無顏,金銀就是金銀,可以是我們的好夥伴,卻不可能成為我們的家人,你不要拿它當人看,這樣對它和對我們都不好。」
她驚訝地張大嘴。「以前你常說動物比人忠實,我以為你是真正明白眾生平等的人,原來不是。在你心裡,萬物也是有等級之分的。」
「我現在還是喜歡動物勝於人啊!但就因為喜歡,才要尊重它們的生活方式嘛!比如蒼雕,上天賜予它們堅逾金鋼的爪喙,你不會以為那些東西是用來裝飾的吧?那是它們打獵、謀生的工具。有一天,金銀也會跟它父母一樣,飛上高空,跟虎獅搏鬥,也會找到自己的伴侶,生下屬於它們的孩子。你知道嗎?孵卵時的雌雕是非常凶悍的,有誰膽敢觸碰它的巢穴,雌雕都會以命相拚。如果有一天金銀因此殺了一個人,你會怎麼樣?」
金銀殺人?!這麼可愛、嬌憨的小小鳥兒會殺人?她沒想過,也想像不到。
雌雕護子沒錯啊!可殺人重罪……那是一條命啊!她該怎麼處理?視若無睹?還是將金銀當成殺人兇手來懲罰?
這樣她還要去撫養一隻可能會變得這麼可怕的蒼雕嗎?
羅什拍拍她的肩。「當年爹養金兒時曾說過,凡事自有因果,不是我們區區凡人能掌握、改變的,不如讓一切順其自然,金兒去過它雕的生活,我和爹則過屬於我們父子的日子。我和金兒是好朋友,但絕不會侵犯彼此的生活。」
花無顏了悟地點點頭,她那已故的公公果然不是平常人,難怪能開創大陳朝前所未見的繁華盛世。
而他教導出來的兒子——羅什,才華與思想更是出類拔萃。將他拘限在小小的花家堡裡,實在是太埋沒他了,他若入京,肯定掀起朝廷一陣大變動。
她開心嫁了一個不凡夫君,卻又難掩落寞。恐怕他不是一個可以讓她獨佔,和她日日攜手、舉案齊眉的男人。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相公。」她悄悄放開了攬著他的手。
「怎麼啦,無顏?」他拉住她。「我說錯什麼了?」
「沒有啊!」她咧咧嘴,回他一記暢笑,很大方,卻藏著哀傷。「我們回去餵雕吧!」
「無顏,你不擅長撒謊。」
「什麼啊!人家哪有說謊?」
「你的眼裡寫著你有心事,而你卻說沒有,這就是撒謊。」
「眼睛裡不可能寫東西。」
「我看見了。」
「你胡說。」
「我看見了。」
「你……」很多時候她都希望他的感覺能遲鈍一點,但可惜,他的直覺比動物還靈。「我只是突然想到,公公是先皇,你就是皇子,等出了玄冰山,你入京……」
「慢著,誰告訴你我要去京城了?」
「你難道不回去認祖歸宗?」
「我的根就在玄冰山上,是要再去哪裡認祖歸宗?」
「但你是皇子……唯一的皇叔,皇上、太后……皇室血脈流傳在外……禮教……」她已經驚訝到連自己要說什麼都搞不清楚了。
「冷靜,無顏,冷靜下來。」羅什抱著她,親親她的額、她的頰。「有一件事情你忽略了,爹爹帶我娘隱居的時候,他就是已死的身份,就算退一萬步,他人還活著,宗人府也不會給一個婢女皇族的名號。皇室規矩,沒封號的侍女是沒資格生育皇室子孫的,就算生了,宗人府也不會承認,更不會予以封爵,這一點你可以去問司徒興。」
「那為什麼司徒還叫你皇叔,說要奉先皇遺骨回京?」
「因為他搞不清楚狀況。他說要奉我爹的骨骸回京,請問我娘怎麼辦?如果兩具遺骸都迎回去,太廟容得下我娘嗎?把我娘拋一邊,我會允許嗎?他只是單純以為找到先皇遺骸,就要奉靈回去,以全孝道,其他旁枝末節他根本沒有想過,一個天真的傻小子。」
越聽他的話,她眼睛瞪得越大,最後連嘴巴都張開了。「相公,你真的一直都待在玄冰山上嗎?」
「有什麼問題嗎?」
她搖搖頭,忽然覺得自己很笨。「我只是發現你不只武功好,更擅權謀之道,不入朝為官太可惜了。」
他仰頭,要說什麼?他好歹接受過一代明君六年的教導,怎麼可能只長肌肉不長腦?
「回家了,無顏。」最後,他只得如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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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花家堡——
時隔近半年,花無瑕和花無顏兩姊妹終於回到家中,隨行者還有羅什,和他肩上羽翼方豐、卻已然顧盼自傲的小蒼雕金銀。
至於司徒興,他在半途轉回京城了,還沒決定要不要奏請父皇迎回先帝靈骨,但軍械外賣一案卻得立即處理。
花堡主和花夫人初見兩個女兒,欣喜若狂,待發現花無顏那凸起的小腹後,高興轉為震驚,再變成憤怒。
這江湖兒女雖不拘小節,但不拘到跟男人混大肚子才回家,就太說不過去了。
「無顏,你你你……」花堡主一雙鐵拳握得死緊,恨不得一巴掌把她給拍死了,省得丟人現眼。
「爹!」花無瑕趕緊攔住衝動的老爹,倒不是怕他老人家傷了妹妹,而是擔心惹火妹夫,整個花家堡的人全上也不夠他一個人砍。「無顏已經和這位羅公子成親,是我和司徒見的禮,有媒有聘,爹如果不信,可以請大哥上京問問司徒……」
「胡鬧,堂堂小王爺之名是你可以隨意喊的嗎?罰你抄寫一百遍女誡!」
「是,爹。」花無瑕低頭,吐一下小舌,在外頭玩太久,都忘了自家老爹有多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