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董妮
「但司徒是這麼叫的啊!」
「可我從沒聽相公說過,而且堂堂一個皇族會住在山裡頭,穿獸皮、打赤腳嗎?」
花家兩姊妹對話間,羅什已經解決了大部分黑衣人,只留了兩個給司徒興問口供去。
花無顏走向大戰現場,身上依然乾淨不沾半絲血腥的羅什;這也是羅什特意保持的,以免她又因為聞到血腥味而孕吐。
「相公,剛才司徒喚你皇叔,你真的是……皇室中人嗎?」
羅什沒回話,只轉身給了司徒興惡狠狠的一瞪。
「我、我去問口供。」司徒興趕緊抓著僅餘的兩名黑衣人到一邊拷問軍械來源去。
「相公!」花無顏拉著羅什的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我就是我,別人怎麼叫我、如何看我,又與我何干?」羅什淡淡地說。
「可皇帝的弟弟……」
「小心。」羅什突然大吼,一手抱著花無瑕、一手摟住花無顏,撲向地面。
原來是被制伏的一名黑衣人突地在腰帶上一拍,漫天針雨飛射、針針奪命。
羅什在地上滾了兩圈,又彈向半空,一轉一折,完整護住了自己與花氏姊妹。
「啊!」司徒興就沒有那麼好運了,他武功不及羅什,距離黑衣人又太近,只閃過了上半身,兩條腿卻被射成了蜂窩。
「嘎——」在半空中盤旋的金兒、銀兒見到下方突起變故,兩道雄偉身影急射過來。
金兒迅速抓起司徒興,帶他逃上高空。銀兒爪喙凶悍地擊向兩名黑衣人。
羅什大叫:「退回去,銀兒!」
但太晚了,另一個黑衣人也拍動了腰帶上的機關,又是針雨飆射。
「嘎!」銀兒躲避不及,雕眼中了一針。
「渾帳!」羅什揮出兩道掌風,像兩股龍捲風瞬間將兩名黑衣人捲上半空,扯成碎片。
這時,金兒已經降落地面,司徒興也被它放下來了。
羅什奔向倒地的銀兒。蒼雕羽翼如鐵翎、爪喙勝金鋼,可以說是刀劍難傷,除了眼睛是唯一的弱點。但就這麼巧,一枝鋼針穿透了它的眼。
「嘎嘎嘎……」金兒圍著銀兒不停悲鳴,不時用翅膀拍一下自己的伴侶。
銀兒一動也不動,已經死了。
「對不起,金兒,是我的疏忽。」羅什低垂著頭。他不該只點住黑衣人穴道的,應該挑了他們的手腳筋,也不會害銀兒枉死。
「嘎嘎嘎……」金兒圍著羅什飛了兩圈。
羅什看著這伴他成長的同伴,眼眶紅了,沉痛地頷首。「好,我會照顧你的孩子。」
「嗄!」突然,金兒仰天長嘯,然後抓起銀兒飛向高空。
「相公,金兒要帶銀兒去哪裡?」花無顏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
「斷魂谷。」羅什沉痛地說,牽起花無顏的手。「我們也去吧!」
「斷魂谷,聽名字就好恐怖,為什麼要去那種地方?」
「為了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羅什牽著花無顏走過司徒興身旁,看都不看他一眼,惱他和花無瑕無端惹禍;但念在親戚一場,還是扔下一小盒藥膏,至少可以保住司徒興的命。
司徒興知道自己闖了禍,不敢多說話,花無瑕趕緊撿起藥膏替他塗抹傷處,又撕下內裙,一一包紮傷處。
那藥頗具療效,一接觸傷口,血就止住了。司徒興以手撐著地面坐起來。「無瑕姊,我們也去看看。」
「但你……」見他兩條腿包得像粽子一樣,還要去斷魂谷,行不行啊?
「你扶我一把,求你了,無瑕姊。」想到先皇就葬在斷魂谷,他無論如何都想弄清楚斷魂谷的位置,以便有一天前去奉靈。
第七章
斷魂谷,魂斷處。
這名字雖取得恐怖,週遭景色卻甚美妙。
一條小溪流淌而過,萬樹梨花競艷,蜂蝶環繞,異香撲鼻。
羅什牽著花無顏走過蒼翠小徑,來到懸崖邊,只看見一塊刻著雲紋的石碑,中間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斷魂谷。
「這石碑是我爹一筆一刀刻成,他選定這地方做我娘埋骨之所,據說擁有玄冰山上最秀麗的風景,他說既是要睡上永久的地方,當然要挑最好的,才不容易住膩。」
「原來公公、婆婆葬在這裡。」花無顏左右張望。「那墳塋在哪?讓我去拜祭公公、婆婆一番。」
羅什指著懸崖底。「在下頭。」
花無顏探頭一望,只見雲海層層,像是不見底一樣。「這有多深?」
「不知道,我沒下去過。」
「你不是說公公、婆婆葬在這裡,怎會沒下去過?」
「娘是爹爹葬的,至於爹,他過世的時候我不過六歲,也沒本事下去,是金兒在他死後將屍身扔下懸崖,便算跟我娘合葬了,所以我從沒下過斷魂谷。」按他對爹的瞭解,下頭的墳大概也只是挖個坑,把屍體埋進去便算了事。爹酷愛享受,卻極惡奢華,大概是前半生被皇家逼夠了吧!
「難道公公沒帶你下去拜祭過婆婆?」
「爹說下頭是死者的安靈之所,活著的人少下去打擾別人睡眠,要拜,在這裡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不過……「這裡既是公公、婆婆埋骨之所,金兒帶銀兒的屍體來做什麼?它……」
像是在回答她的問題一樣,一記雕鳴直上九天。
同時,金兒捉著銀兒的屍體也來到斷魂谷,繞著懸崖飛了三圈。
突然,金兒鬆開指爪,銀兒龐大的身軀破入雲海,直落谷底。
「啊!」花無顏驚呼一聲,兩手抓緊羅什的手臂。「相公,金兒為什麼要這樣做?」
「生同衾、死同穴。」羅什大掌攬住花無顏的腰,兩眼瞬也不瞬地盯著金兒,這從小跟他一同長大的好夥伴、好朋友。
「什麼意思?」她突然覺得好害怕。
「嘎!」金兒羽翅一展,直衝雲霄,再一個回轉,以更快的速度飛衝向谷底。
「相公,快阻止它!」花無顏突然明白了,這雕兒是要為它的妻子殉情!
但羅什動也不動,只是看著,牢記他最好夥伴生前最後的每一個舉動。
花無顏推不動羅什,淒聲大叫:「金兒回來,不要做傻事,金兒……」
砰!好半晌,谷底傳來一記沉悶的撞擊聲。
那是一隻蒼鵬為它折翼的伴侶殉情,所發出最悲慟、也最深情的臨別贈言。
花無顏張大嘴,兩行淚像春天的雨,滴滴不停地墜了下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拉著羅什的手臂,痛哭失聲。「你可以阻止它的,你為什麼不做?」
羅什的眼眶通紅,紅得似要滴出血來。
「無顏,記得以前你說過,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各自飛嗎?事實上,只有人才會計較誰愛得多、誰愛得少,在蒼雕的世界裡,伴侶死,另一隻跟著去是很正常的。」他緊緊抱住了她。談情說愛他不會,花前月下他不懂,他唯一會的是……「無顏,金兒與銀兒要生死相隨,我無權阻止,也不願阻止。因為將來有一天,我們若不幸遭遇相同情況,我也會跟金兒做一樣的選擇。」
花無顏呆呆地看著他,內心深深被震撼了。
曾經,她懷疑過這個幾乎不識世俗禮教的男人,到底懂不懂得什麼叫愛?
如今她才知道,不懂愛的人是自己。
從頭到尾羅什都很清楚自己想要什麼,並且努力去追求。
原來生死不離,就是他對她的感情。
生同生,死同死;就如這對鳥兒一樣……
她用力抱住他:心湖如海潮翻湧。「相公,你說的沒錯……我們生要成雙,死亦成對。」
羅什攬著她,輕柔地拍撫她的背,很開心他們兩情相悅,只有一點點疑惑,這並蒂蓮、連理枝,生生世世永不離,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至少他在玄冰山上住這麼多年,見到的飛禽走獸多是如此。
怎麼她的表情好像他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當花無瑕與司徒興來到斷魂谷時,見到的就是這副景象。
金兒為銀兒殉情,而羅什與花無顏也立下了生死相隨的誓言。他一臉堅毅,她哭得如此傷心,卻又滿臉幸福。
花無瑕背脊突起一陣酥麻,她向來以容貌為榮,多少男子為她傾心,拜倒她石榴裙下,但有多少人肯與她生死與共呢?恐怕一個也沒有吧!
司徒興想的卻是斷魂谷底那一雙生死不分的情侶。他們真心相守相依,他是否要為了盡孝道,奉先皇遺骨回京?還是該將羅什的娘也一起帶走?可宗人府一定不會允許一名侍婢入主帝陵的。
到底該以情為重,還是以孝為先?他一時竟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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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司徒興受傷頗重,暫時不宜移動,所以他們一行四人又在玄冰山上住了下來。
羅什丟下一堆藥給花無瑕,讓她照顧司徒興;然後自己就帶著花無顏上了問天涯,尋找金兒和銀兒留下的孩子。
蒼鷗的巢穴築在光滑如鏡的山壁間,四下荒涼,連矮樹都不見一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