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季潔
這下苗千月終於明白,為何她在趕至努拉苗寨的路上會聽聞,炎鬼已死的消息。
「最後我們就順他的意願,讓他以炎鬼的身份去受死,只是待他醒來後,他氣壞了……最後的結果是——」
「只要他沒死,什麼樣的結果我都可以接受!」難掩心中激動,苗千月語氣輕顫地欣然開口。
只要留著命才能保護自己最珍愛的東西,即使他把她騙得這般淒慘、讓她平白無故流了那麼多眼淚,她不在乎!
頓時氣氛凝窒,兩人怔怔看著苗千月驟轉的情緒,竟有些於心不忍,更有些感歎天意弄人。
假如苗千月知曉,厲炎這一個決定足以摧毀她為未來勾勒的美好,她臉上還能出現如此幸福的笑容嗎?
半晌,苗千月吸吸鼻子,寧定心緒地問:「他現在在哪?我可以見他嗎?」
艷無敵有些為難地開口:「他還在師父的療傷房裡,只是師父的療傷房嚴禁弟子靠近。」
「沒關係,我可以等他。」她微彎著嘴角,笑得好美,原本憔悴哀傷的小臉覆著喜悅的光彩。
這峰迴路轉的結果,讓苗千月兀自沉浸在想見厲炎的渴望當中,渾然沒發現身旁那憂心忡忡的眸光藏著多少欲言又止……
☆☆☆☆☆☆☆☆☆☆☆☆☆☆☆☆☆☆☆☆☆☆
遠處的更夫敲著梆子——三更天。
厲炎木然地睜著眼,無法入睡。
自從被師姐帶回步武堂的鎮遠分堂後,在眾多師兄弟的幫忙下,內功造詣極高的他更猶如神助,內傷恢復得極為神速。
除了當日被雪蝶兒刺進心窩那一道傷口尚未癒合外,現在他可以說已全然恢復了……
只是,死過一回猶如重生的他,至今仍無法讓心裡的傷痊癒。
每到夜夢裡,厲炎彷彿可以聽見死在他劍下的亡魂在他耳邊發出悲淒的哀號。
他這一身的罪孽太深太重,即便殺戮的回憶已成過往,卻足以讓他的情緒翻騰無法平復。
每夜每夜,他總是瞠著眼直至天明,就算筋疲力盡地睡著,也會被那糾纏的夢魘給驚醒。
於是他告訴自己,或許唯有跨入佛門,長伴青燈古佛之下為亡魂誦經敲鐘,他才能求得心靈平靜,贖償他這些年來犯下的罪惡。
拋卻那一段讓他不堪回首的過往,成了他重生後唯一的想望。
當時,他這個決定引起步武堂上下一陣喧然,但礙於他心意已決,旁人只得尊重他的決定。
今晚是他在步武堂最後一夜,也是他可以見到苗千月最後一面的唯一一次機會。
和衣起身,厲炎就著清冷的月光往著伊人的方向而去。
一如在湖畔小屋養成的習慣,他始終不敢靠近地杵在窗邊,只是將她投映在紙窗上的剪影深深烙進心底、眼底。
「千月,今世是我負你,來世我們再續夫妻情……原諒我!」
壓抑著心底想見她、抱她的渴望,厲炎將為她興起的不捨全痛苦地緊握在雙拳。
對她的愛……只能寄托在來世。
☆☆☆☆☆☆☆☆☆☆☆☆☆☆☆☆☆☆☆☆☆☆
這些夜苗千月睡得並不好,天才剛初破曉,遠處雞鳴一啼起,她便起身下榻梳洗。
理著未梳的墨色長髮,她思忖著是不是該再同師姐們探探厲炎的狀況,又或者問問幾時能見他一面。
突地,雁飛影爽朗的嗓驚心動魄地由步武堂的練武場,直穿透至後苑的廂房外。
「千月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耳底落入她著急的語調,苗千月心一凜地放下手中的黃楊木梳,連忙起身推開門扉,直覺地問:「厲炎出事了嗎?」
雁飛影氣喘吁吁地撫著胸,勉強定了定紊亂的氣息後才道:「今日午時,小師弟準備至普陀寺剃度,至此皈依佛門。」
她原本想擇個時機同苗千月說這事兒,但一直沒找到適當的時機,沒想到轉眼才過了幾天,厲炎已倉促地做了決定,震得所有人措手不及。
苗千月怔然地杵在原地,打了個冷顫,難以置信地喃著:「你說……他……要出家?」
瞅著雁飛影,苗千月愕然地連一丁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自從脫困以來,他們沒談過、沒見過,她壓根不知道厲炎怎麼會興起這樣的想法。
難道他真的認為唯有一死才能消除他心中的罪孽嗎?
「別杵著發愣,見了面再說!」雁飛影拉著苗千月往外跑,卻霍地停住,轉了個方向。
「飛影,你……上哪去?」
「回我的房裡拿傢伙。」因為興奮與怒意交雜,雁飛影那雙清亮的圓眸,閃著躍動的光采。
苗千月蹙起眉,被她詭譎的舉止弄混了。「拿……拿什麼傢伙?」
「我猜厲炎這小子一定是被亡魂給迷了心竅,待我去把家傳的降妖伏魔劍取來,打出附在他身上的惡鬼,他便會回心轉意了!」
在厲炎說出出家的打算時她便打算這麼做了,偏偏三師姐艷無敵攔著她,說什麼師父瞧見她那把家傳的降妖伏魔劍,定會好好修理她一頓。
今兒個有苗千月當她的後盾,她定是不能錯過這大好時機。
苗千月怔了怔,為她的舉動感到啼笑皆非,卻又不免憂心忡忡。
在步武堂這些日子來,她知道步武堂裡的弟子個個古怪、有趣,教她不由得想留下來,好好體驗、感受厲炎在這個大家庭裡習武的日子。
她希望在這樣的日子裡,未來兩人可以共同走過……而他,竟然要拋下她——出家當和尚?
第十章
雁飛影一取到她的降妖伏魔劍,立刻拽著失魂落魄的苗千月,施展她的輕功,迅速往前苑而去。
兩人旋身落地,厲炎正在練武場與眾人道別。
苗千月眸底一落入那熟悉的挺拔身形,彷彿當頭挨了一記,整個人僵直地杵在原地,心顫地幾不能呼吸。
感覺到她的緊張,雁飛影拍了拍她的肩頭安慰道:「不怕、不怕,有什麼事九師姐罩著你。」
苗千月全神貫注地凝望著眼前的男子,對雁飛影說的話似聽而不聞,待茫茫然的思緒已然盤旋在厲炎身上,這一刻苗千月才領略事有蹊蹺。
按時間推算,厲炎應該早就醒了、甚至恢復了健康,但……為什麼他一次也沒來看過她?
他居然狠心地無視她夜夜以淚洗面的痛苦掙扎,讓她心如刀割地處在幾近崩潰的邊緣,合眾人之力,瞞著她、騙著她?
苗千月憤恨地瞪著他,受傷的心痛情緒讓她難過地幾乎不能言語。
感覺到眾人的眸光,厲炎順勢望去,眼底映入苗千月含情凝眸的模樣時,激盪的心緒沒由來一揪。
她杵在前方不遠處,纖肩披上粉藕色外敞,尚來不及梳理成髻的墨色長髮,襯得她瑩白若玉的小臉益發嬌弱。
她瘦了,身形單薄了許多,向來清雅的臉龐多了一分憔悴,連水澈的美眸更是染上蒼茫。
看著她,厲炎心痛難抑地瞅著她。
憶起初遇苗千月時,她神采奕奕的清雅模樣,厲炎登時更加愧疚,更覺是他糟蹋了姑娘的下半輩子。
「為什麼……」
迎向他複雜的眸光,苗千月啞聲喃著。
神色一沉,厲炎緊抿著唇道。
「我們談一談。」
該交代的還是得面對,厲炎深吸了口氣,與她交換了個眼神後,邁開腳步就近往練武場旁的古松而去。
腳步一抵定,四目鄭重無比靜靜凝視了好半刻,厲炎才緩緩開口。
「因為你,我才看清自己的罪孽有多深重……既然上天不讓我死,給我這個重生的機會,就是要我償罪。」
苗千月默不作聲的聽著,臉色卻愈來愈蒼白。
好半晌她才迭聲問:「要償還罪惡何必一定要出家?既是執意要出家為何不問過我?難道在你心中我就卑微得一文不值?你想過我的感受嗎?」
隨著一連串的問句擊出,厲炎嘲諷的薄唇揚起淺淺笑弧,包容地低語:「千月,放手對你對我都是最好的決定,而促使我做這個決定的是你。」
苗千月如受重挫地猛地一滯,一句話也反駁不了。
這是她當日對厲炎的想望,這一刻她卻作繭自縛,反被當日的想望所束縛。
難道……真的要這麼放手嗎?
腦中迅速衡量這事,她下意識地咬著軟唇,眉心透著股倔強的意味:「我不放!我沒那麼偉大,沒辦法眼睜睜看著心愛的男子遁入空門!」
她不要生離也不要死別,更不要往後的日子只能靠著回憶來填滿失去他的缺憾。
厲炎一愕,片刻苦苦地扯動嘴角,艱澀暗啞地開口:「我已經考慮清楚了,心意不會改變。」
耳底落入他堅定的口吻,苗千月惶恐地拚命晃著頭,眼淚已管不住地撲簌簌地直落。
「不要對我這麼殘忍……」
「千月你聽話,現在你是我這世上唯一牽掛的人,請你為自己好好活下去。」眉眼俱柔地替她拭去淚痕,厲炎萬般不捨地溫言說道。
「我不要、不要、不要!難道你還不懂嗎?沒有你,這一輩子我都不會開心。」她揣著他的袖,語氣幽怨地瞅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