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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季可薔

    是她的錯!

    都怪她,一切都是她的錯!

    如果他知道她沒能保護好他們的孩子,一定會恨她,會更討厭她。

    他一定不會原諒她……

    殷海薔哭著,從夢裡醒來。

    這個夢,好深好長,十一年來,她一直將它遺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如今,終於找回來。

    這是個哀傷的夢,是她不想也不敢回憶的夢,她害怕,怕去承受那沉重的懊悔與自責,怕自己擔不起,會崩潰。

    她怕受傷,怕自己傷痕纍纍的心又添上一筆。

    她是膽小鬼。

    殷海薔下床,踏著飄忽的步履,來到臥房窗前,天色濛濛亮,隱隱透出一抹粉紅。

    自從衛襄提醒她這樁遺忘的往事,已經三天了,每個夜晚,她都從惡夢中驚醒,淚水濕了枕畔一大片。

    年輕時的驚懼、不安、悲痛、悔恨,一點一滴,全回到記憶裡了,她不得不再次領受。

    那時的她,很痛苦。

    太過狂熱的戀愛,太過輕率的婚姻,太單純的她,面對太複雜的他,像誤跌入陷阱的白兔,愈是掙扎,困得愈深。

    是錯誤的時機啊!

    在錯誤的時間,遇見正確的人,雖然愛得很癡很狂很甜蜜,終究還是落得滿身傷痕。

    好傻啊!

    殷海薔倚著窗扉,漫然沉思,淚水在晨光的照拂下,漸漸干了,眼眸洗去灰塵,清澈地發亮。

    她回憶著,深思著,直到門扉傳來兩聲剝響。

    「請進。」

    來人是殷樊亞,他捧著餐盤,盤上擱著一盤切片三明治,一杯牛奶,還有一朵庭院裡新摘的玫瑰花。

    她驚訝地揚眉。「你怎麼會來?」

    「我來看你。」殷樊亞將餐盤擱在玻璃茶几上。「我聽管家說你這兩天胃口不好,幾乎沒吃什麼東西,所以自告奮勇送早餐上來給你。」

    殷海薔眨眨眼,從堂弟俊朗的星目裡看出濃濃關懷,她微微一笑。「我沒什麼,你別擔心。」

    殷樊亞將牛奶遞給她,一面意味深長地打量她。「我聽衛襄說,他把你當年失去的記憶全告訴你了。」

    「嗯。」她捧著溫熱的馬克杯,點了點頭.

    「所以你都想起來了?」

    「嗯。」她又點頭。「這幾天一點一點,慢慢想起來了。」

    「是嗎?」殷樊亞凝視她,似有千言萬語想問,但最後,只從西裝內袋裡掏出一張卡片。「哪,給你。」

    「這什麼?」她好奇地接過。

    「某人『求』我交給你的。」殷樊亞半揶揄地勾唇。「沒見過他那麼低聲下氣,我還真嚇了一跳呢!」

    殷海薔聞言,領悟到「某人」是誰,心跳一亂。

    她低眸凝望卡片,一時間竟有些慌,手指顫著,猶豫著該不該馬上打開來瞧。

    「你不看嗎?」殷樊亞柔聲問。

    她輕輕咬唇。

    「他這幾天跟你一樣,也幾乎都沒吃東西。」

    「什麼?」她一震,驚慌地追問:「真的嗎?」

    「不但不吃不喝,還把自己一個人關在他那間奇怪的屋子裡,電話也不接,連他公司同事都找不到他。」

    他把自己關起來了?

    殷海薔惘然,胸口隱隱抽痛。「是你去他家裡找他的嗎?」

    「是他來公司找我。」殷樊亞微笑。「他來請我幫忙,將這張卡片交給你。」

    「那他看起來怎樣?瘦了嗎?你有沒有請他去吃飯?」她一連串地追問。

    「他有沒有瘦我不曉得,不過看起來的確很憔悴的樣子,好像好幾天沒睡覺。」

    好幾天沒睡了?

    她心弦又是重重一扯,臉色刷白。

    殷樊亞打量她蒼白的容顏,心念一動,忽問:「你恨他嗎?海薔。」

    恨?她茫然揚眸。

    「你會不會恨他害你流產?」

    恨他害她?

    殷海薔啞然,半晌,搖頭。「我不是恨他,我怎麼會恨他?」她低聲自嘲。「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麼?」

    「我怕……」她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眸。「他不肯原諒我,怕他會更討厭我,我沒勇氣再面對他,所以才選擇遺忘。」

    殷樊亞挑眉。「你是說……」

    「我是個膽小的女人。」她苦澀地低語。「現在想想,我當年實在太不夠堅強了,我應該懂得他的,他那時說恨我不是真的討厭我,只是因為他也害怕。」

    他們都害怕。

    因為太年輕,因為愛太深,所以更容易膽怯。

    她應該明白的,明白他也和她一樣地嘗盡愛情的甜與苦……

    「你真的很愛他。」殷樊亞若有所思地評論。

    是的,她的確很愛,從來沒停止過對他的愛,他是她的一期一會,她一直都知道。

    殷海薔淺淺彎唇,釋懷地笑了,她打開卡片,看上頭情深款款的兩行字,眼眸又盈淚——

    我愛你。

    如果你願意原諒我,你知道哪裡可以找到我。

    陽明山某處,一棟原木與玻璃打造的怪奇屋。

    屋外,是一圈白色木籬笆,油漆是新上的,在陽光下燦爛著;籬笆內,院落裡,長著一棵葉蔭濃密的老榕樹,粗大的枝幹間,搖曳著一張帆布吊床,一旁,還有一張很地中海的藍白休閒躺椅。

    草地修剪得很整齊,綠油油地發亮,石板道兩旁是一叢叢迎風招展的花朵。

    踏上門前階梯,屋簷下,一盞古典的銅製風鈴叮咚作響,推開門,玄關的五斗櫃上插著一盆香水百合。

    屋內蜿蜒的水道旁,站著一株充滿熱帶風情的觀葉盆栽,垂落的枝葉拱著一張原木咖啡桌,兩張躺椅。

    廚房的原木餐桌上,擺著兩套別緻的餐具,大廳裡,座落著一套L形沙發,罩著暖橙色的外衣,幾個五顏六色的可愛抱枕散發著致命的誘惑。

    走上斜斜的樓梯,二樓還是原先毫無隔間的開闊格局,但窗簾換過了,色彩顯得恬靜可人,幾盞造型各異的立燈桌燈綻放著溫暖的光芒。

    殷海薔注視著那透過燈罩送出的暖光,感動地怔愣著。

    這地方,完全變了,不像之前冷冰冰,拒絕任何不速之客闖進,如今,所有的傢俱都不孤單,所有的用具都至少有兩套,內斂地展露著主人與以往不同的心思。他開放著,等待著,歡迎他心愛的人踏進他的世界。

    他在等著她,她知道。

    殷海薔盈盈一笑,捧著愈跳愈激烈的一顆心,扶著木梯爬上去,臉蛋方探出窄口,目光便找著靠坐在窗邊躺椅的衛襄。

    他垂著頭,一點一點,打瞌睡。

    她心弦一緊,眸光溫情地愛撫他疲倦的睡顏——樊亞說得沒錯,他看起來的確像好幾天不曾好好睡過了,眼皮下濃濃的黑影,唇畔刻著令人心疼的紋路。

    天文望遠鏡的鏡頭打開,似是觀星看到一半,窗台上的玻璃煙灰缸,滿滿地堆著於蒂。

    又抽煙了,為什麼他總是不聽她的勸呢?

    她懊惱地歎息,怕吵醒他,輕手輕腳地爬上閣樓,坐在窗台上,癡癡地望他。

    時光,在一腔濃情密意中,無聲地前進,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驚醒了,身子不安地彈跳一下,眼簾掀開。

    「你醒啦?」她柔聲問。

    他怔了怔,眨眨眼,彷彿以為自己在夢中,半晌,他確定是她,手足無措地跳起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好一會兒了。」

    「為什麼不叫醒我?」

    「我看你睡得很香,不想吵你嘛。」她笑得很溫柔,溫柔到令他六神無主。

    他怔望她,然後視線一落,觸及她身邊的煙灰缸,驀地一陣窘迫,連忙將那煙灰缸拿起來,往角落的字紙簍一拋。

    她好笑地望著他迅雷不及掩耳的舉動。「幹麼那麼緊張兮兮啊?」

    他微微赧紅臉。「抱歉,我答應過你不再抽煙的。」

    「對喔。」她俏皮地偏過臉蛋,故意瞇起眼,裝出一副興師問罪的神態。「那怎麼又抽了呢?」

    他無語。

    「因為心情不好,對嗎?」她替他找答案,輕輕笑了。

    於是他知道,她一點也不怪他,驚異地睜著眼。

    「不過你要答應我,以後真的要少抽點煙,抽煙真的對健康不好。」她與他約定。

    「我知道。」他點頭,依然不可思議似地瞧著她。

    揉合著不安與困惑的眼神幾乎讓殷海薔的心融化成一團。「你幹麼這麼看著我?」她嬌聲問,頰葉淡淡染霜。

    「你……願意原諒我了嗎?」他很困難地從喉間擠出嗓音。

    「這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她深深地望他。「沒有誰對誰錯,只怪我們當年都太年輕了。」

    他不懂。

    她繼續解釋。「我會忘了那天的事,不是因為我恨你,而是怕你討厭我,怕你因為我保不住我們的孩子責怪我。」

    「我怎麼會?」衛襄失聲否認。他怪自己都來不及了,又怎會怪她?想起她當時一人獨自承受流產的痛苦,他便自責萬分。

    「我現在知道你不會了。」她看懂他的思緒,聲嗓更溫柔。「我說過,是我那時太不懂你,如果我能更努力一點,更體貼一點,我應該會明白,你是真的很愛很愛我。」

    衛襄心猛然一擰.體會到她完全的瞭解輿包容,感勤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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