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可薔
嘲諷的語氣,聽得她耳膜發麻,心發慌。「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很簡單,因為我要打進台灣的上流社會。我需要岳家有足夠的人脈替我擴展事業,也需要一個擁有高貴血統的妻子來替我生育下一代。」
「你!」殷海薔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的男人,他面無表情,言語比冰風暴還殘酷。
他想要的不是她,他只想侮辱她!
她全身僵硬,腦子熱呼呼地融成一團,思緒凌亂,胸口竄流一道火山熔岩。「你要的不是妻子,是商品,你以為台灣的女人會欣賞你這種大男人主義的思想嗎?」
「會不會欣賞,要看你這個紅娘的功力了,你們女人不是最有本事把黑的說成白的嗎?」他冷笑。
她氣得牙關發顫。「衛襄,你別太過分了,我不做這種助紂為虐的事,你要女人,就拿出真心去追求,不要用這種到商場買貨挑貨的方式!」
「你剛不是也說過了?我工作很忙,哪有多餘的時間追求女人?」
「那是你的問題,不是我的!」
「那殷樊亞的問題,是不是你的問題呢?」他淡淡地彎唇。
她愕然。
「為了你最親愛的堂弟,你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嗎?我又不是要你奉獻自己,只是想請你幫我介紹一個好對象,你就當撮合一段姻緣,有何不可?」
是啊,有何不可?
一般人不也會替自己的單身朋友安排相親約會嗎?她又何必如此排斥?
殷海薔心神不定,她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憤怒。
「而且,如果有我中意的女人,我也會花心思的,看你是要我送花還是聽音樂會,只要記住一個原則,你擬定的作戰計劃,最好讓我以最少的成本達到最大的效益。」他涼涼地聲明。
成本?效益?
他還真的把追求一個女人當成到市場買菜?
殷海薔輕輕咬唇。「那愛呢?」她挑釁地問。「你應該知道,婚姻最重要的基礎是愛情吧?」
「別告訴我你信那一套鬼話。」衛襄譏誚地掀唇。
「我當然信!」她瞪他。「婚姻裡不能沒有愛情。」
「是嗎?」他冷哼,嘴角噙的嘲諷如刀,深深地刻進血肉裡。「那你告訴我,我們倆從前那段以愛情為基礎的婚姻,又怎麼會失敗?」
她啞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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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她的「一期一會」。
一期一會,這是來自日本茶道的觀念。
每一杯茶,都是舉世無雙,每一個人,也獨一無二。
一生,就這一次最美的相會,錯過的因緣,或許永遠不會重現,曾經談過的那場戀愛,也不會再重來。
她曾深深地愛過他,她想,就算以後再讓她談幾次戀愛,都不會像初戀時那般瘋狂了。
她永遠不會再是那個不滿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愛著一個彆扭的陰沈的大男孩。
殷海薔微笑,回憶起兩人的初相遇,唇畔噙著抹懷念的甜……
「喂,你!把工具箱拿給我。」
那天,她和社團同學拜訪一家育幼院,陪院童們唱歌玩遊戲,她團康帶累了,一個人偷偷溜到角落休息。
正靠坐在牆邊假寐時,一道很不客氣的命令忽地在上方揚起。
她愕然抬頭,找尋聲音的來源。
「是我在叫你。」那聲音好粗魯。
她眨眨眼,總算在屋簷邊瞧見一張半隱在陰影下的臉孔,他像是正趴在屋頂上,伸手往下跟她要東西。
「你要什麼?」
「工具箱啊!就在你腳邊。」
在她腳邊?殷海薔猶豫地垂下眼,果然在草地上發現一方小小的塑膠工具箱,裡頭亂七八槽地裝著鐵錘、鐵釘等工具。
「你要這個?」
「對!阿明那可惡的小鬼把箱子丟在地上就跑了,你把它遞上來給我。」
遞上去?
她捧起工具箱,踮起腳尖,盡量伸長手,卻還是構不到他的手。「抱歉,我不夠高耶。」
「那邊有梯子,你不會爬上來拿給我嗎?」
要她爬梯子?
那可不成!她有懼高症。
她慌張地搖頭。「你不能自己下來拿嗎?」
「我要是可以的話,會要你幫我嗎?」他不耐地瞪她。「我的腳卡在木板破洞裡了,你快把工具箱拿上來。」
「可是……」
「別可是了,動作快點!」沈鬱的黑眸在陰影中閃亮,有股奇特的魔力。
她頓時失神,無法推拒,只好不情願地點個頭,走到鐵製扶梯邊,一手抱著箱子,一手緊緊抓住橫條,一步一步往上爬。
她不敢往下看,目光一直盯著上方,終於,她看到屋頂了,她將箱子在上頭放好,雙手緊張兮兮地抓著屋板邊緣。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轉頭,找到坐倒在屋頂上的他,他的腿卡在一塊破口的屋板間,嘴上叼根煙,一手扒梳著亂髮,煩躁又無奈的模樣很像某種誤觸陷阱的動物。
她忍不住哧笑一聲。
「你笑什麼?」他瞪她。
「沒事。」她忙收斂笑意,抿著粉唇。「你怎麼會卡在那裡?」
「我上來修屋頂。」
「然後呢?」
「然後就卡住了。」他捻熄煙,一副不想多加解釋的冷淡表情——大概太糗了,有損他的男性尊嚴吧?
她悄悄彎唇。
「給我鋸子。」他又下命令。
「鋸子?是什麼?」她狐疑地看工具箱內。
「不會吧?你連什麼是鋸子都不曉得?」他翻白眼。「就是那把像刀子、鋸齒狀的東西。」
啊,看到了。
她慢慢地抽出鋸子,對著那可怕的形狀蹙眉。「是這個吧?」
「拿過來給我。」
拿過去?她遲疑地估量自己與他的距離,看樣子兩個人的手還是不夠長,她非得爬上屋頂不可。
唉,她為什麼要給自己找這種麻煩呢?早知道假裝沒聽見他的求救就好了。
她對自己扮鬼臉,深呼吸,凝聚全身的勇氣,然後往上爬,慢慢地、一寸一寸地移動,直到整個人都攀在屋頂,她如受驚的小動物匍匐著。
他奇特地望她。「你幹麼縮成這樣?」
她沒回答,繼續以一種詭異的姿態龜速前進,她知道自己這模樣很醜、很難看,但沒辦法,她已經害怕到顧不得形象了。
換他哧笑出聲。
「你、你不要笑啦!」她懊惱地抗議,喘著氣,將鋸子貼著屋頂往他的方向推。「給你。」
他接過。
「那……我要下去嘍。」任務完成,她可以閃人了吧?
「你走吧!」
可是,走不了了,她跪坐在屋頂上,發現自己雙腿整個軟了,進退不得,無助地卡在原地。
他拿鋸子鋸開屋板,抽出腿,揉了揉,轉頭看她還僵凝不動,濃眉一揚。「你不是說要下去嗎?」
「我……動不了了。」她朝他苦澀地牽唇。
「什麼?」他愣了愣,眼見她粉嫩的嬌容慘白,額前冒出一滴滴細碎冷汗,心下恍然。「你該不會怕高吧?」
現在才看出來?她嬌嗔地白他一眼。
「你怕高,幹麼不早說?」
「因為……我看你需要幫忙嘛。」
「你現在幫了我倒忙了。」他半諧謔。「等會兒我還要把你弄下去,不是更麻煩?」
「你……可不能丟下我喔。」她驚慌地強調,彷彿很怕他真的丟下她不管似的。
他卻不肯正面回應她,撇撇唇,輕哼一聲,她忐忑不安地看著他拿起鐵錘,將一塊新木板釘上,補住破洞。
他的手臂——看起來很有力,肌肉結實,膚色黝黑,揮動鐵錘時,汗水在陽光下晶亮。
他身上穿著工人衣褲,沾滿了五顏六色的油漆,一頂白色的帽子,也讓髒污染成了灰色,他穿的運動鞋是她從來沒聽過的品牌。
他跟她認識的那些出身豪門的男生很不一樣,他們不會曬得這麼黑,在健身房也鍛煉不出這樣的肌肉,他們的衣著不會如此率性,染上油彩也不管。
她無法想像他們揮舞著鐵錘做木工,就連學校那些男同學,也很少做什麼真正的粗活。
她近乎著迷地看著他的手,他的手指很修長,輪廓生得很好看,但上頭卻一粒粒的都是粗繭。
「會痛嗎?」她恍惚地問。
「什麼痛不痛?」
「啊。」她一怔,這才驚覺自己無意之間將內心的疑問說出口了,尷尬地笑了笑。「我是說你手上的繭,會痛吧?」
「不會啊。」他皺眉看她,彷彿奇怪她怎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待目光落上她修剪得漂亮有型,還搽著淺色指甲油的水蔥手指,忽然懂了。
那手,一看就知是雙養尊處優的玉手,沾不得一點陽春水。
「你洗過碗嗎?」他忽問。
「沒有。」
「掃過地嗎?」
「很少。」
「你在家裡不做家事吧?」
「我們家有人會做。」
「誰?傭人嗎?」
「嗯。」
「原來你是個『大小姐』。」
她不喜歡他略帶不屑的語氣。「那又怎樣?」
「不怎樣。」他淡淡地。「不好意思,大小姐,剛剛我不應該麻煩你拿工具箱上來。」
「別那麼叫我!」她微微提高嗓音。她也有脾氣.不願遭受如此莫名的輕蔑。「我有名有姓,殷海薔,你可以叫我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