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季可薔
「你——」她半猶豫半驚奇地問。「該不會是說那間奇怪的玻璃屋吧?」
「不錯。」
「原來那間屋子是你買下的?我們一直在猜到底是什麼人呢。」她輕輕地笑了,笑聲如風鈴清脆。「你的品味……還滿特別的。」
「很怪?」他聽出她的言外之意。
「也不是啦。」她委婉地否認,頓了頓。「你真的喜歡那房子?」
「不喜歡。」
「那你為什麼要買?」
他輕哼,不語。
話題陷入無言的僵局。
殷海薔又是無奈一歎。「好吧,那我們就約在你的住處見吧,至於時間,就今天晚上可以嗎?」
「我沒問題。」
「那好,我待會兒過去。」
訂好約,她卻還遲遲不掛電話,他聽著她細微的呼吸,彷彿能看到她腦海的思緒紛飛。
「你還想說什麼?」他主動開口。
「衛襄。」她低喚他的名,就像從前一樣,輕輕地、溫柔地,撥弄他心弦。
他恨自己仍感到些許震撼。
「你到底為什麼想見我?」
為了想問你為什麼。
他冷冷地想,嘴角冷冷地牽起自嘲的弧度——
「因為我想跟你談個交易。」
第二章
他要跟她談個交易。
什麼樣的交易?她很好奇,好奇催動她心韻怦怦地跳。
是好奇吧?殷海薔捫心自問,如此強烈的撞擊,如此窒悶的痛感,當然是因為好奇,不是因為對過去還有一些些眷戀吧?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她對自己發過誓,不去想,也不後悔,就讓回憶風乾成灰。
但今夜,她就要見到他了,一個來自過去的男人。
晚風有些涼,殷海薔披上羊毛披肩,走在山間道路,轉過一個彎,一幢奇形怪狀的屋宇赫然出現眼前。
她停下來打量這房屋。
原木跟玻璃,都是她喜愛的建築材料,但那位鬼才建築師就有辦法將之組合成一種她捉摸不透的風格,就像她曾深深愛過的那個男人,她喜歡他身上的許多特質,但最後,卻發現自己永遠無法懂得他。
他是個謎。
毆海薔吁然長歎,伸手輕輕推開屋外的木籬笆,院落裡,傲然長著一棵老榕樹,粗大的枝幹間,繫著一張帆布吊床。
庭院面積不小,但顯然疏於照料,雜草橫生,枝蔓凌亂,角落幾株玫瑰花容失色。
一座毫無生氣的院子。
設海薔怔然凝望眼前景致,心口一陣揪擰。
說到底,他從沒真正把這間房子當成家吧?
她別過眸,不忍再看,盈盈來到門前。
大門半開,剛巧讓出容納一個人走進的窄道——唉,他這意思是要她自己走進他的王國吧?他不會迎接她,她必須自行找到他。
她穿過玄關,大廳的奇景令她目瞪口呆,建築師竟然挖了一條長長的水道,看起來像游泳池,池畔是一張原木咖啡桌、一張舒服的躺椅。
屋裡,所有的東西都只有一套,一張沙發、一張餐椅,餐桌上一套餐具……到底是建築師詭異,還是他詭異?這裡擺明了不歡迎任何客人。
殷海薔站在大廳中央,一時有些眩惑,彷彿來到了某種異次元空間,她環顧週遭,找不到男主人。
看來她的難題未解。
她苦笑,走上斜斜的樓梯,二樓是毫無隔間的開闊格局,有家庭劇院音響、書櫃、沙發、吧檯、撞球桌——撞球算是一個人玩的遊戲嗎?她戲謔地想,眸光流轉,凝定牆上一幅普普藝術大師安迪沃荷的作品。
這畫,當然是真品吧?以他現今擁有的財富,大概不屑買贗品。
話說回來,他人到底在哪裡?
殷海薔微微顰眉,不一會兒,找到一架木梯,上方天花板開了個窄口,很像是通往某間閣樓或儲藏室。
難道他在裡頭?
殷海薔扶著木梯,慢慢地爬上去,俏臉剛探出窄口,一見室內裝潢,她倒抽口氣。
這裡完全不是她想像的那種陰暗狹窄的閣樓,而是一個寬敞闊朗的空間,四面牆全是大片大片的落地窗,屋頂更完全由玻璃打造,仰頭望,一彎弦月勾在天際。
原木窗台邊,棲息著一盞盞造型各異的小燈,點亮了,宛如一帶銀河與星空爭輝。
而他,就坐在銀河畔,雙腿伸長,跨在窗台上,修長的手指間夾著煙。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沒戒掉抽煙的習慣——殷海薔恍惚地看著那一點在煙頭跳躍的紅火。
趁他專心吸煙的時候,她悄悄觀察他,他膚色比以前白了點,或許是長期待在辦公室內吧,臉部的線條成熟了許多,下巴的弧線隱隱帶點歲月的蒼涼感。
他的鼻樑,好像有些許歪,是因為受傷斷過嗎?她心弦一扯,胸口微悶,目光再住下,看他比以前更寬厚結實的肩膀,更有男人味的身材。
他長大了。她微微一笑,年輕時那殘餘的青澀已完全褪去,十足是個大男人了。
她握著木梯把手,下頷歪在微涼的木地板上,靜靜地看他。
過了好一會兒,他像是察覺到她的視線,轉過臉。
眸光在空中交會,思緒迸出火花,回憶在花火裡閃耀、昇華,然後,慢慢黯淡……
「好久不見。」她說了他在電話裡曾說過的開場白。
他沒有回答,煙銜進嘴裡,深吸一口,然後吐出。
「你還是沒戒煙。」她幽然低語。「你答應過我要戒的。」
他冷冷勾唇。
她癡望他兩秒,小心地離開木梯,爬上閣樓。
往外看,懸在山崖邊的高度令她有些暈眩,她收回目光,壓抑恐懼感,直視許久不見的男人。
衛襄好整以暇地吸煙。
他知道她怕高,也猜到她站在這樣的玻璃閣樓肯定很不自在,他是故意讓她走上來的,故意要她面對自己的懼高症。
「這房子……很有意思。」她找話題打破僵凝。「樓下的水道是游泳池嗎?」
「嗯。」他漫應。
「好特別。」她微笑。「我喜歡院子裡的老榕樹還有吊床,你會躺在上面睡覺嗎?」
「我沒那種閒情逸致。」
「說的也是,你現在工作一定很忙,做你們這一行,大概經常要加班到三更半夜吧?」
「還好。」
「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談不上喜不喜歡。」
「那生活呢?」
「還好。」
「你平常除了工作還做些什麼?」
「哼。」他以冷哼代替回答。
好難進行的對話,這樣交談下去,永遠也無法瞭解彼此,她害怕這樣的溝通方式。
設海薔閉了閉眸,深呼吸。
還是開門見山吧!
下定決心後,她睜開明亮的眼。「衛襄,你是不是恨我?」
衛襄震動一下,沒料到她問得如此直率。
「為什麼恨我?」她輕輕地問。
他不可思議地瞇起眼,香煙在指間灼燙。
為什麼?這還用問嗎?
她卻彷彿真的不能理解,盈盈走向他,在他面前落定,眼眸是兩潭漫著哀傷的秋水。
「樊亞說你為了報復殷家,把相思派到他身邊當商業間諜,為什麼你要那麼做?我們當年是平和分手,不是嗎?」
平和分手?!她把那樣驚天動地的爭吵視為平和?
是她太不痛不癢,還是他太大驚小怪?
衛襄在煙灰缸裡重重捻熄煙,心上凝結一層冰。「你真的認為我們當年是平和分手?」他澀澀地問。
「難道不是嗎?」她迷惑的神情顯得好無辜。
太無辜了,教他懷疑真假。
意味深長的視線在她臉上雕琢,殷樊亞之前警告他的話語驀地在腦海浮現——
「殷樊亞說你失去部分記憶,是真的嗎?」
「是嗎?」她一愣,好似很意外。「樊亞那麼說?」
「到底有沒有這回事?」
「我……應該不會吧。」殷海薔莫名其妙。「如果我真的失去記憶,樊亞為什麼不告訴我呢?」
「也就是說,你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失憶的跡象?」
她搖頭。
這究竟怎麼回事?殷樊亞故意作弄他嗎?衛襄深思,眼色陰晴不定。
片刻,他站起身,拿起窗台上一份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遞給她。
「簽協議吧!」
她怔怔地接過文件。「什麼協議?」
「殷樊亞需要錢,我需要女人。」他解釋得很簡潔。
錢跟女人?
殷海薔臉色頓時刷白。他在電話裡說過要跟她談交易,該不會……他該不會是要她拿自己的身體做抵押,交換樊亞需要的資金吧?
「你……衛襄,你在開玩笑吧?你、你不可能是想要……」震驚,是她唯一能說出口的語言。
「有什麼不對嗎?我現在有錢了,工作穩定,我養得起女人,何況以我現在的年紀,也差不多是該考慮結婚的時候了。」
結婚?!
殷海薔一嗆,胸海劇烈翻騰。「可是、可是我不能!我們離過婚,有過一次失敗的教訓,我們不可能——」
「你在想什麼?」他冷冽地打斷她,眼潭凍成北極冰海。「你該不會以為我想要你吧?別傻了!」
她怔住,呼吸破碎。
他不想要她?那他……要什麼?
「你說的交易,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當紅娘,介紹我一個像你這樣的豪門千金,她除了家裡有權有勢之外,還要夠聰明、有格調,我討厭沒有腦袋的女人,也不能長得太醜,我相信台灣的美女千金應該不會太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