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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頁 文 / 西嶺雪

    因此任憑娜木鍾抱怨不休,大玉兒只是不動聲色,直到娜木鍾罵得盡興罵得累了,她才適時點了一句:「只要她一天得不到封號,就一天不可能越過你我的頭去;怕只怕她肚子裡究竟不知是男是女,俗話說母以子貴,如果她這回生了兒子,那麼皇上就可以這點理由冊封她了,豪格的娘不是封了繼妃嗎。」

    第86節沙場上誰是真英雄(2)

    娜木鍾一言驚醒,躊躇起來:「她和我腳跟腳兒地有了身孕,算日子還比我早著幾天,算起來最多再過兩三個月也就該有個信兒了。這倒要好好問問太醫。」忽又抿嘴兒一笑,擠眉弄眼地道,「我聽說,我聽說那狐狸精自有了身孕後,忽又裝起正經來,說什麼也不肯和皇上同房,且在宮裡面重新設立神座,每天拜神唸經地,只差沒有重新吃起長齋來,不知是什麼意思。莫不是養精蓄銳,吸了陽氣就做起法來了?」

    莊妃聽她如此胡謅,失笑道:「一派胡言。哪裡真有這麼邪門?不過是有孕在身,不爽快是有的。」

    娜木鍾也笑道:「那便天保佑,她一輩子身子不爽也就罷了。」忽又想起一事,問道:「你每天看了詩書看兵法,又天天打聽前線戰報,到底知不知道皇上什麼時候回來?」

    莊妃憂心忡忡地歎一口氣,答非所問:「崇禎這回派的可是洪承疇。」

    娜木鍾道:「洪承疇便怎的?他很厲害麼,有三頭六臂?」

    莊妃笑道:「是不是三頭六臂我倒沒見過,但是他的名字卻沒少聽說。他是薊遼總督,戰功無數,又是出名的常勝將軍,行軍帶兵都很有一套。年初我們的人兵臨錦州,本來已經佔了上風的,但是明主朱由檢派了洪承疇統領十三萬大兵救援,內中又有吳三桂等八總兵,都是有名的大將,早先我陪皇上審奏章,看到前線抄來的邸報,上面說『援錦大軍,用兵異於前,錦州圍城之兵勢不可擋』,竟是要與我們決一死戰。要不,皇上也不會御駕親征,自己率八旗精銳馳援不算,還調集蒙古科爾沁、巴圖魯兩部協助,連我哥哥吳克善都領兵上了前線,奉命守衛杏山,聲援錦州。這一仗,必然會打得很吃力,勝負很是難斷。」

    娜木鍾並不以為意:「管他是天兵天將,皇上也一定旗開得勝。咱們大清的仗還打得少嗎?蒙古也好,滿人也好,都是馬背上長大、出生入死慣了的,不比那些明軍,養尊處優,腿腳早就懶了,哪裡還拿得動槍拉得開弓?洪承疇又怎樣?吳三桂又怎樣?咱們還不是有十四爺多爾袞、大阿哥豪格這樣的神武大將?」

    莊妃原本意在閒談,再沒想到娜木鍾會突然提起多爾袞來,乍然聽到名字,倒彷彿有千斤重的大錘猛地當胸一擊般,頓覺心旌搖蕩,耳鳴暈眩,一時竟是癡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娜木鍾猶自絮絮不休,饒舌道:「十四爺的福晉死了這許多年了,說是多少王公大臣托人說媒,要把閨女許他,哪想都看不進眼裡去。竟不知到底想要個怎麼樣的天仙神女才肯結親?又說是他心裡其實早有了什麼人,卻不知為什麼不肯光明正大地娶了來,只偷偷摸摸地往來。有人親眼看見的,三更半夜有轎子打王府裡出來,只不知是什麼人。」

    一番話只聽得大玉兒心驚肉跳,哪裡還有心思答她,只含糊點頭道:「不過是傳說罷了,又不是你我眼見的,哪裡便好信他。」

    一時娜木鍾去了,大玉兒猶自心潮起伏,滿耳裡只是娜木鍾說的多爾袞不肯續絃的話。多爾袞並不是一個忠貞的情人,他在睿親王府裡美姬無數,欲索無求,這些她也都是知道的。但是,他卻自睿親王妃死後,再沒有立任何人為福晉甚至側福晉,她們只能是他的一時之歡,只是他身邊床上的一個擺設一個附屬,而從不會真正介入他的生命。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惟有自己。

    自己才是他的夥伴,他的親人,他的真正的福晉——不,是他真正的皇后!稱王稱後,坐擁天下!這是他們的誓言,不是嗎?能做他的皇后的,唯有自己!而能最終取得皇位的,將是他們的兒子福臨!為了這個目標,她隱忍,她律己,她課子嚴苛,枕席備戰,無一刻松怠。

    然而,他們的雄心壯志,終究什麼時候才能如願呢?她和他,又要到什麼時候才可以堂堂正正地往來,比翼雙飛,蓮開並蒂呢?

    想著,益發思如潮湧,相思之情難抑,遂命丫環鋪設文案墨硯,索筆題得七言律一首,詩云:

    莫向春雨怨春雷,水自風流花自飛。

    卓女情奔司馬賦,虞姬血濺霸王旗。

    笛聲吹徹錦邊夜,鄉夢飛凌鳳殿西。

    贈我青絲掛鹿角,為君金鼎煮青梅。

    寫畢,擎在手中反覆吟詠,仍覺未能盡興,正欲再續一首。恰時福臨已經背課完畢,出屋來,看到母親題詩,便也站在一旁細讀,喜不自勝,朗朗評道:「請教額娘,這『笛聲』一聯套的可是『小樓吹徹玉笙寒』之句?這寫的是錦州的前線戰事,但是『鳳殿』一句又指咱們盛京皇宮,額娘是寫給父皇的嗎?那麼文君琴挑的典故好像不恰當。倒是尾聯最妙,兒子最愛這最後一句,逐鹿、問鼎、青梅煮酒論英雄都是中原稱主的絕佳典故,額娘這句是說等父皇得了天下,要洗手煮青梅,親自烹酒相迎。這一句氣勢好又吉利,父皇看到一定很高興。」

    大玉兒不料他能看破,反驚訝起來,笑道:「福兒真是長大了,竟能鑒賞詩詞的好壞,還知道批評用典。額娘這首詩寫得不好,你說得對,用典很不恰當,這比喻也為時過早。」說完隨手揉了。

    福臨可惜起來,搶奪不及,瞞怨道:「額娘怎麼撕了?為什麼不交給兒子保存起來?」

    莊妃笑道:「交給你保存?那是為什麼?」

    福臨昂然道:「將來我做了皇上,一定頒下御旨,命人將額娘的詩詞刊印傳世,奉為經典。」

    莊妃看到他這般說話,又喜又驚,繼則不安,正色道:「福臨,你身為皇子,要以天下為己任,想當皇上沒有什麼不對,但是不可以將這份心思表露得太早,更不能張揚太過。宮裡阿哥眾多,像你豪格哥哥那樣立過戰功的也不在少數,怎麼知道將來一定是你做皇上呢?你這樣說話,豈非招禍?」

    福臨恭敬道:「兒子知錯了,額娘教訓得對。額娘曾跟兒子說過,皇子當謙和為上,友愛弟兄,萬不可自視太高,目無旁人。兒子出語狂妄,請額娘罰我。」

    莊妃又愛又歎,忍不住拉過福臨抱在懷中道:「你真是聰明的孩子,也的確是帝王之材。你不做皇上,誰來做呢?但是你一定要記得,越是皇子,越要謹言慎行,既不可妄自尊大,亦不可妄自菲薄,出語輕浮。做皇上的人,只有心腹,沒有知己。心腹是用來為你賣命的,但是知己,卻是偷聽你的秘密的。而一個皇子,絕不可以與人分享心事,更不可讓人窺破先機,記住了嗎?」

    福臨一一答應了,問道:「額娘,你幾時正式教我寫詩?」

    莊妃道:「讀盡唐詩三百首,不會做詩也會吟。你如今筆力未健,倘若急於冒進起壞了頭兒,只會走上歪路,寫壞了筆,以後都難得校正過來。非得寧神靜氣,不急不躁,且把李、杜、白這三個人的詩讀遍了,細細領會,再把王摩詰、李商隱的詩通讀一遍。等到這些讀得熟了,再回過頭細領一回詩經和楚辭中的重要篇章,然後再學寫詩不成。」

    福臨歎道:「那得到幾時啊?若不學寫詩,額娘又叫兒子背對課做什麼?」

    第87節沙場上誰是真英雄(3)

    莊妃笑道:「這就叫學以致用,這個用不一定非是用於寫詩,亦可用於領略詩文的好處。你背熟了對課,再重新領略古人佳句裡的對仗工與不工。若工整時,便是和對課相合了;若不工,則問一回自己這裡何以要破。這就是精於工卻不必拘於工。像『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兩隻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等句固好;而『身無綵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雖不工,卻也堪稱佳對,若拘泥於『雙飛翼』與『一點通』的對仗倒反而失掉了這份自然天成的韻味。」

    福臨拍手道:「我懂了,就像額娘這句『贈我青絲掛鹿角,為君金鼎煮青梅』。連用了兩個青字,原於詩理不合,然而不論是青絲還是青梅,若換作任何一字,都會失了這種江河急流一樣的氣勢。所以只要是好句,對仗工與不工,用字是不是重複,都不必太計較了。」

    莊妃含笑道:「你果然明白了。不過你現在還是初入門,這些規矩還是要守的,直等寫詩寫到『物華似有平生舊,不待招呼盡入詩』的份兒上,到時候一揮而就,熟極而流,就可以不理這些規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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